她走過去,強作隨意地彎了彎嘴角招呼︰「這麼晚了還沒睡?」
走近一些,她才聞到了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必定是在外面喝多了才回來,看來他也沒比她早回來多少。
她也不等他回應,走到自己房門前就要推門進去,手搭上門把的同時也被一只大手握住。她抬頭,看到的是他幽深似潭的眼神。
「可以談談嗎?」他用的是征詢的語氣,下手的力道卻分明昭示了他的強勢與不容拒絕。
人都被他拉住了,她還可以回一句「不想談」嗎?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暗沉的樣子,心里隱約升起一股不安,仿佛有什麼事在下一秒就要沖破曖昧的氣氛,要發生了。
談就談。
她不著痕跡地縮回手,跟在他後面朝他房間走去。
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下來,她看到了旁邊茶幾的一瓶喝了一半的紅酒。
他倒了杯酒,走到窗邊去。氣氛有幾分鐘的沉寂,然後他開口了︰「俊杰是個不錯的人。」
一上來就要討論這個問題嗎?她下意識漾出一抹無聲的冷笑。
「我知道。」
他換了個站姿,脊背微微一僵。當然,掩飾得很好,不會讓她看見。
一口酒滑入喉嚨里,冰涼的溫度讓他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喑啞︰「如果真有心,就好好相處吧。」
口氣像在交代女兒的老頭子。話一出,他的眉心深深擰到了一起,氣自己的口是心非,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句話。
千尋從沙發里站起來,冷聲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公叫妻子與別的男人好好相處,那麼接下來他是不是要拿出離婚協議書來給她簽了?就算在他心中從未當她是妻子,也不必如此傷人吧?
他依然背對著她,不說話。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氣得想哭,僵硬著聲音點頭道︰「知道了,多謝你的關心,只不過我的下一個男人還用不著你來操心。如果你要離婚,好吧,把協議書拿出來,我簽給你!」
不對不對!她想說的明明不是這些話!依她的性格她應該淺笑著與他周旋,用似是而非的話擾亂他的注意力,然後輕易佔到上風,絕不該像現在這樣委屈懦弱得只想掉眼淚!
他驀地轉身,啞著聲音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如此牽強的說辭,蒼白得令人想笑。而她也終于笑了出來,朝他面前走近幾步,仰起臉與他對視,嗤嘲道︰「羅淮,你真懂得怎樣去傷一個人的心,偏還要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閉了下眼,她突然抬起手對著他的胸口狠狠送去一拳,打了人,卻疼得自己瑟瑟發顫。
一切真的都亂了。她會嫁給他,目的是得到他的感情,然後再拋棄他。幾個月的婚姻生活,現在回想起來她始終不曾佔到過優勢,一不小心還犯了最不可饒恕的錯誤,將自己的一顆心悄悄遺落了。
而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是這麼的冷靜,冷靜到面不改色去安排她感情要走的方向。真是該死的多管閑事!她不會離婚的,就算陪上自己,她也絕不認輸!
送出去的拳頭仿佛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癢半點反應都沒有。
她頹然地收回手,想逃開這個令她狼狽的地方。轉身,手腕卻驀地被握住,然後整個人就被帶進了一具寬厚溫熱的胸膛。
「放手。」她悶悶地吐出一句。
「千尋,我為剛才的話道歉。」他的手箍緊了幾分,貼在她耳邊低低地說。
「別想把我弄哭,我哭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看。」她將臉垂下去,聲音里已然多了一絲哽咽。眼角酸澀難當,閉上眼楮也阻擋不出洶涌而出的熱燙水汽。
他似乎是察覺出了她的異樣,松開懷抱托起她淚眼迷蒙的臉龐,淡淡蹙起了眉。
一聲低沉的幽嘆從頭頂傳來,來不及防備就已經闖進了她的心里。
「我們真的不應該這個樣子。」她澀澀地苦笑一聲,意志有了片刻的動搖,「羅淮,我們還是離婚吧。」她想放過自己,因為真的累了。
他再次托起她的臉,平靜的對視中,他低沉清晰地說︰「不,我們不離婚。」
像是著了魔,她在他幽深的眸光里忘了所有的繁雜心思,第一次像個單純的小丫頭一樣,放任自己在他漸漸移近的氣息里沉淪一回。
第6章(1)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幽暗光線,低回的音樂在空氣里緩緩流淌。
「你看起來很憔悴,一定有事發生了是不是?」劉嫣紅單手支著吧台,幽聲問,眼神里多了一絲迷離。
一段時間沒見,改變的又何止一人。
「心煩,不想說。」千尋啜了口酒,懶懶皺了皺眉。
劉嫣紅轉過視線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了然地笑道︰「我猜,你是愛上某個人了。」
她的心微微一縮,「才不是。」說愛未免太嚴重了。
「童童,你的心早就偏了,何苦還要死撐著不去面對呢?」劉嫣紅搖頭,「從你決定接近羅淮的時候,我就有預感你會走到這一步。他是個很容易讓人愛上的男人,尤其你跟雲秀的個性那麼像。」
「不是!」千尋急口否認,「我沒有愛上他,只是有點迷惑而已,只是迷惑。」喃聲重復著,像是為了說服自己。
閑適的日子過多了,思想難免會產生惰性,又或者是一個人閉塞在那所大宅子里太寂寞了,才會輕易產生迷惑與動搖。她不會忘了最初的目的,不會忘!
「當年雲秀的死的確是因為羅淮太冷漠,但仔細想想,他只是不愛雲秀。不愛一個人,又如何能強求他給予憐憫呢,就算他肯給,雲秀也不會要的。她要的是自己幻想中的那份獨一無二的專心,因為知道只是幻想,所以才會選擇結束生命,她只是看透了看淡了生命而已。」
自己的心境變了,靜下心來反而領悟了雲秀當年的心情。難怪雲秀到死都不曾恨過那個男人,或者她恨的是造化弄人。
「嫣紅姐,你為什麼要突然幫羅淮說話?」千尋驚愕地看向她,「你忘了雲秀姐死的時候有多淒涼嗎?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而到死那個男人都沒有再來看過她一眼!」
「我沒忘,我只是想起了雲秀死的時候說的一句話。她說,如果有下輩子,她要干干淨淨地去和羅淮遇上。她從來就沒有後悔,也沒有憎恨過。如果她地下有知,一定不會同意你抱著一份恨意去接近她愛過的男人,兩個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不會希望看到你們弄到兩敗俱傷才罷手。」劉嫣紅嘆口氣,握住千尋的手,「童童,放手吧,女人一旦栽進感情的漩渦里就會心不由己,到頭來傷得最重的還是自己。一輩子很短,何苦要對一份已經過去的舊傷而為難自己呢?听我一句,別再陷下去了,趁著還能撤身的時候趕快撤出來。」
風月場上過,看盡了數不清的愛恨糾纏,真情也好假意也罷,揮揮手都不過無所謂一場。
千尋沉默了。
如果是一年前,說得再中肯她也听不進去一個字,而今天,在她明知道自己已經動搖的時候,盡避還想抗拒,這一番話還是清清晰晰印進腦子里去。
就算她豁出去了,就算她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卻怕到最後傷到的僅是自己而已。
「嫣紅姐,我該怎麼辦?」她像個孤獨的孩子,將頭抵到劉嫣紅的肩上,幽幽地問。
「和我一樣,從這一刻開始,學著放手,學著放過自己。」劉嫣紅堅定地說,將心底的酸澀掩進無聲的笑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