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別動。」留下簡潔的四個字,他轉身進浴室幫她放洗澡水去了。
看著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里,她合上眼楮,心里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暖暖的、澀澀的,類似于感動。
拋開那些恩怨糾葛,客觀來看,他是一個很容易吸引別人的男人。沉穩、持重,自信卻又不會太跋扈,做事有一套自己的原則,並將自己控制在那套原則里進退得宜。難怪當年雲秀姐會那麼傾心于他,到死都不曾後悔。
這一刻,她站在與他最親近的位置,看著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與體貼,她竟不爭氣地開始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已經動心了,只是不可以承認,她不能忍受自己的一番窮折騰到頭來落得只剩笑話一場,她不要將自己陷進那樣沒有退路的可悲里。
身邊有腳步聲傳來,接著是一道溫淡的聲音︰「水放好了,要不要叫雲嫂幫你煮點醒酒茶?」
她悄悄做了個深呼吸,努力壓下心底那一絲柔軟異動的情緒,睜開眼楮從容笑道︰「不用了。這麼晚了,吵醒她不好。」
揉了揉額角,她站起身到衣櫥里取了睡衣,忍著心底涌上的陣陣昏眩,走進浴室。
必上門的前一刻,她看到他沉默佇立在那里的身影,覺得尷尬,便笑了笑說︰「謝謝你。」
他的目光閃了閃,回道︰「不客氣。」
僵持了兩秒,還是他率先開口打破尷尬︰「我先回房了,有事可以叫我。」
「好。」她應著,關上浴室的門。
羅淮看著合上的門,緩緩邁開腳步走出房去。
曖昧不明的情勢,這一刻連素來冷靜的他也困惑了。她晚歸,他看報告看到很晚都毫無睡意,下意識在為她等門。看著她一張臉吐到蒼白,他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心煩,而那絲一閃而逝的憂心情緒,以前只在芳姿身上發生過。
如果到今天他仍然堅持自己愛的人只有芳姿,那麼他也無法否認一件事實,對于童千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多出了一份喜歡。這種喜歡,曖昧到很容易就會變成愛。
半夜,他被一陣敲門聲叫醒,雲嫂的聲音在門外小聲響起︰「先生,您睡了嗎?」
凌晨三點,他怎麼會沒睡?
「什麼事?」他翻身坐起來。
「您沒睡就好。是太太,她好像又在發燒了,迷迷糊糊還說胡話,您去看看吧。」
她半夜起來上廁所,听見太太房里有說話聲,敲了兩聲門沒回應,她就推了門進去看。原來太太的老毛病又犯了,躺在窗戶邊的沙發上就睡著了,嘴里一直說著夢話。她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果然又發燒了。
唉,為什麼太太總是不知道照顧自己呢?再有煩心事也不該拿身體開玩笑。
雲嫂正在暗自咕噥,面前的房門已經拉開了。她還想補充幾句,先生已經大踏步朝斜對面的房間走去。
第一次看到先生為太太露出緊張的情緒,是個好現象哦。
推開門,床上沒人。雲嫂從後面追上來,指了指窗邊的沙發解釋道︰「太太又睡在那里了,我扶不動,又叫不醒她,只好先拿了被子替她蓋上。」
別說她是真的扶不動,就算扶得動也不會缺心眼跑去扶。這種事依她看還是由先生動手比較合適。
羅淮眉心深鎖,大步走過去連著被子一起將人抱了起來,小心地放到床上。
床上的人動了動,將臉埋進枕頭里。
雲嫂已經快手快腳地弄了溫開水和感冒藥來,放到床頭櫃上就識趣地走人,「先生,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去睡了。」說完也不等主人回話,直接帶上門離開。她相信這個時候先生是沒空跟她計較什麼的。
羅淮坐到床邊,沉默了良久才拍拍她燙熱的臉低喚道︰「醒醒,把藥吃了。」
她含混咕噥一句,秀氣的眉梢緊緊蹙到了一起,仍然睡得昏昏沉沉。
他仍想叫醒她,伸出手去,踫上的卻是她眼角緩緩滾下來的淚珠。
心在那一串滾落而下的溫熱濕氣里重重一震,卷起無聲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地漾開。
第一次看到她哭,還是在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但震懾的力量卻遠比看著她巧笑嫣然的笑臉時還要來得洶涌難擋。
如果前一刻他承認喜歡她,那麼這一刻心中那份漸濃的喜歡里還多了一絲憐惜。
額角滲出薄汗,她在睡夢中似乎想抓住某樣東西,伸在空氣里胡亂探尋的手握到了他的大手,仿佛安心了,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喃著︰「別走……雲秀姐……我一個人好累……」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撫摩她秀致的臉龐,動作頓在半空中,仿佛是在做最後的掙扎。當手心貼上去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一顆心,正式偏離。
又是一連幾天的病懨懨模樣。
她睡不著的時候喜歡躺在靠窗的沙發上發呆,卻常常呆著呆著就沉睡過去,然後就會感冒發燒,再然後就要躺在床上當廢人。
已經犯過一次這樣的錯誤了,居然又來第二次,躺得人心煩。
羅淮去了外省出差,要一個星期才回來。
雲嫂一直念叨說先生很緊張她生病,走之前還特地關照要李醫生來家里看看。她總是閉上眼,拒絕接受他關心她的事實。
病罷好,家里卻來了個不速之客,何俊杰。
「你臉色看起來很差,不會是這麼討厭見到我吧?」他斜靠在沙發里,戲謔地問。
千尋下意識地撫了撫臉頰,笑道︰「別說笑了。感冒了,病了幾天。」
何俊杰一雙幽深的眼楮鎖在她身上,沉思了片刻直截了當說明來意︰「今天來,是想和你談談上次沒談完的事。」
千尋眉心一蹙,冷下臉道︰「如果你是來開玩笑的,抱歉,我沒興趣。」
他並不忌憚于她的冷漠,認真地說道︰「我沒有開玩笑。你承認你不喜歡羅淮,那麼我就有機會,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很認真。」
千尋瞪了他一眼,直接站起身朝樓上走,丟下一句︰「不好意思我不舒服,不能送你了。」
老天還嫌她不夠煩嗎?居然又插進來一個搗亂的。依他何家長公子的身份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偏偏卻有空來尋她的開心,八成真的吃錯藥了。
何俊杰懶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既然你身體不舒服,從今天起我會天天來看望你的。」
呵,威脅她嗎?不把話說清楚就打算一直跟她糾纏下去了是吧?
深呼吸,她轉身走回客廳里,漠然著臉色說道︰「好吧,有什麼話我們找個地方說清楚。」
下午時間,街邊一家休閑茶座里只有稀疏的幾個客人。
何俊杰自己點了杯咖啡,卻堅持為她點了份果汁,說病罷好的人不適合喝刺激性的東西。
手邊的飲料動也未動,她凝著臉色直接進入主題︰「何先生……」
他打斷她︰「我叫何俊杰。」
她懶得在這種小事上糾纏,妥協道︰「好吧,何俊杰,如果你有什麼目的大可以說出來,千萬別拿這種事來開玩笑。我最近很煩,討厭應付一個想耍我的人。」
何俊杰臉色沉下去,悶聲道︰「我不是在耍你,你這樣說未免太過分。」
他看起來這麼像心機叵測的壞蛋嗎?為什麼跟她表白卻成了別有目的?看不出來這女人還真有氣死聖人的潛質!
千尋擺擺手,試圖跟他理智地談清楚︰「我知道,你是覺得我拆散了羅淮和你妹妹的感情,所以希望我退讓對不對?如果是這樣你可以直接對我說,不必拐彎抹角。」
除了這個可能,她看不出何少爺會對她開這種玩笑的第二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