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覺得奇怪呢!老婦已走至申灕面前萬福請安道︰"民婦拜見王妃萬安。"那禮數、那用語,一點不似鄉下農婦該有。
"你是誰?"申灕揪眉問。
"回王妃話,民婦十年前曾在慶王府中做事,還替前王妃接生過。"老婦激動地雙手發顫。
"接生過?那對雙生姐妹?"申灕驚愣不已,這未免太過巧合了!
"正是?不知兩位郡主可好?"
頷首,根本是好過了頭。"你何時離慶王府的?"
老婦長嘆口氣答道︰"民婦一接生完兩位郡主,向管家便將民婦遣出了府。"
"他……有交代什麼嗎?"
搖搖頭,老婦悵然道︰"至今民婦仍不明白,究竟做錯何事,向管家那般不留情地待我。"
"一點不知?"申灕確認道。
"一點不知!"老婦肯定地答道。
沉吟了會兒,申灕又開口︰"那好,告訴我那兩個小娃兒是足月出生嗎?"
似乎吃了驚,老婦奇道︰"當然足月,兩位郡主十分健壯。"
"此言不假?"她心下雖信了,仍免不了存疑。
丙真如她所料,星河、星海真是向總與趙芸娘的孩子。
"若有虛假,民婦願受天打雷劈。"老婦毫不猶豫地放下毒誓,神情堅定。
"好,我信你。但這事兒不得對任何人提起。"投以凌厲的一眼,讓老婦的心大跳一下。
忙福了福身,老婦惶恐道︰"是,請王妃放心。"
說來也怪,這王妃個頭嬌小,面貌溫婉,說話的聲音輕柔得似要化水,怎麼有股叫人沒來由驚恐的氣勢?老婦微微發著顫,等著申灕下一句話。
"辛苦你了,下去吧!"縴腕輕揮,申灕不再在意老婦。
老婦退了開來,申灕頓眉整理一切事由。
就她看,向總不一定是因喜歡趙芸娘才同她生了孩子,這可能根本是復仇的一步棋,但他肯定沒料到趙芸娘會因思念他而香消玉損。
若婁宇衡知曉了此事,不知會受到多大的打擊,他內心最完美可人的妻子,早就背叛了他。
佇立了半晌,她幽幽嘆口氣。
就算她模清這三個人的愛恨情仇,又如何?她根本沒有立足之地,只是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王妃,藥來了!"門簾似被強風吹開,揚得半天高,老板巨大的身子氣勢洶洶地沖了來。
幣起微笑的面具,她處變不驚地直視莽撞大漢,也不擔心是否會因他的收勢不及,而被撞飛。
千鈞一發時刻,大漢停在她面前二步處,彼此近得可听見鼻息交纏……
她只別開了頭,沒移動一步。
很想明白趙芸娘為何會在嫁人之後又愛上別的男人,她為一個熟讀三從四德、"女戒"什麼的女人,該把持得住自己的心才是。
又側過頭望了眼老板,那個粗魯憨直的大漢正紅了一張黑臉,不知所措地呆站。
這回,申灕輕輕退開了數步。
餅往只有何小鐵,如今只有婁宇衡,她的心專一得無法在同時容下第二個人,實在無法了解愛上兩個男人的心情。
是她怪異嗎?听大哥提過,京城中許多貴婦實際上都與人私通,算是種搬不上台面的黑市風潮。
突然,她發覺老板還發著愣,沒將藥交來。"藥?"伸出手要拿,又瞧見一張紅到要滴血的面孔。
細屆輕蹙,她索性自己由他手中拿過了藥。"怎麼算?"
"對……對不住……實是王妃太像我家那口子,一時二時看呆了。"大漢如大夢初醒,搔著頭羞赧的笑。
"我像尊夫人?"申灕輕笑著問,鄉下的尋常夫婦間,有種莫名的溫暖。
大漢呵呵笑道︰"哪是什麼夫人?一個粗魯婆娘罷了,可惜她的臉。"言下頗有將妻子比美天仙之意。
听出他的驕傲,她又笑了。論相貌,她並不美,至多只是清秀婉約,京城中的名門淑媛間,是屬不起眼的一個。但在這小地方,她倒成了絕世美女,算有趣吧!
"這藥,多少錢?"
又搔搔頭,大漢不好意思道︰"錢是不敢拿……但,王妃可願意給小的那枝釵子?我想送給家里的。"
"可以。"爽快地拔下發上一雙珠釵,並不是怎麼貴重的物品。
歡天喜地接了去,他熱情地送至門外。
臨走時,申灕掀起車簾又望了眼那戶藥店,正巧瞧見老板小心翼翼地替個面孔平凡的女子簪上釵子。
她失笑,盡避自己生的並不好看,但比起那位婦人已可稱上美人。而那雙珠釵簪在那婦人頭上,就像驢子戴紅花,惹人發噱。
但,何其羨慕這鄉野夫妻,就算沒銀子,生活困苦,至少恩恩愛愛。相較起來,她一生算衣食無缺,趙芸娘和婁宇衡更是一生榮華富貴,然夫妻之間反倒沒有鄉下人的真實。
收回目光,她望向睡中的兩姐妹,未來的某一日,她們也將情場上受盡傷痛,只求能有個好姻緣,莫似她或趙芸娘,除了一生苦痛外,什麼也沒有。
輕攏了攏兩人散落的發絲,一個繡工巧致的香包突兀地闖入她視野。
是趙芸娘繡的!腦中只閃過這個念頭,她見過趙芸娘繡制的東西,不會認錯的。
香包是掛在星河頸上,花樣是群排列似橋的飛鳥。她震了下,不加思索動手取下香包,在手中捏了捏,發覺其中有異物。
面色不覺凝重,她輕手輕腳將星海翻個身,往頸上模去——果不其然,也有個香包。
拿下一看,是條由點點星子串成的河川。
兩個香包連起來應是"牛郎織女"的故事,看來趙芸娘將自己與向總比做傳說中人。
凝視著兩個香包許久,申灕總算下定決心,取出隨身攜帶的針線包,小心翼翼地挑開縫線。
在內襯里她找到兩張小線箋,連忙將之放進懷中,迅速地將香包縫好,掛回星河、星海頸上。
當一切做完時,車子也到了慶王府。
將兩姐妹交由佣人抱回房去安睡,申灕到廚房去熬藥——她不敢太早見到婁宇衡,怕自己會因心焦而誤事。
下人們告訴她說,他近來憔悴極了,若非一口氣還沒停下,幾與死亡無異。
目光沒有焦點地對上紅艷爐火,一竄一實的火舌如有生命般舞動。
藥草苦澀的氣味已彌漫整個室內,她忽地回神,將火弄小。
耳聞過謹王爺的促狹性子,喜用味道苦澀難以入口的藥,上回她是嘗過的,還被婁宇衡逼著喝下,結果吐了他一身……唇角溫柔地彎起,他的懷抱很溫暖,讓人上久心。
此時她想起收入懷中的兩張紙箋,心中的好奇一發不可收,便取出來看。
星海香包中的紙箋上是以丹青描繪幾幅小圖,畫功並不特別精致,但筆觸荏弱秀婉。
第一幅是繪著一名少婦似被一名佣人模樣的男子驚嚇到。人物沒有五官,但寥寥數筆間神韻栩栩如生。
第二幅則是花前月下,少婦與男子親密地依偎在一塊兒。男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在對少婦承諾海誓山盟。第三幅只有一張放下帳幔的床,底下一行蠅頭小楷——野有死麋。是詩經上描寫女子受男子引誘,而發生夫妻之實的篇章。
至此,申灕已確信趙芸娘與向總確實私通款曲,先前仍存有的些許疑慮至此消失。
最末幅是少婦懷抱一對嬰孩靠在另名衣著華貴的男子懷中,然她卻仍回首與窗外男子痴痴相視。
看完四幅畫,申灕呆呆地發起怔,心思一片混亂。為何趙芸娘要將與向總私通之事繪以丹青,藏在縫制給女兒的香包內?她依稀還記得星海的香包背面繡有"平安"兩字。
她不懂,這何來"平安"?紙箋遲早會叫人給發覺的,趙芸娘難道不怕兩個女兒會受拖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