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在找尋申書苗,有什麼地方不敢闖?在幾乎翻遍大江南北每一寸國土後,他又還會顧慮什麼?那怕是皇宮禁院,他也有一日會尋進去的,更甭提這荒山野嶺間的小尼姑庵。
一踏入庭中,他便瞧見一抹熟悉身影,泥塑似地呆立在雪花紛紛中,不禁大喜過望,但俊顏仍平靜如常。
領了詠長靠上前,詠長伸手往阿奴肩上便是一拍。
阿奴猛吃一驚,急忙回首又被嚇了次。
首先瞧見的是詠長黝黑面孔,他愣了下,目光向後飄去,見著了申浞。
「大公子。」輕喚聲。阿奴立即跪倒,磕了三個響頭後又起身,神情異常鎮定。
「苗兒在里頭?」折扇指向內房,聲音透著懷疑及深深疲憊。
花了無數人力、財力和時間,不止國內甚至派了人到海外尋訪,仍是音訊全無。他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依然得打起精神處理一日多過一日的案件,若非武學修為夠高,只怕早垮了。
「不,里頭是‘靜衡師父’。」
冷瞟阿奴一眼,申浞徑自繞過他,走至房外。略一遲疑,便伸手拍門。
「‘靜衡師父’,可否賞臉見一見在下?」以問句的糖衣包里絕對的命令。
他幾乎肯定房內是申書苗,因阿奴在這兒。他極明白阿奴是個多死心塌地的人。
「阿彌陀佛,施主請回,小尼不便相見。」隔著門扉,傳來輕柔婉轉的低語,听入耳中無限受用,然而卻隱藏不住一抹深沉直達人心的愁。
申浞先是一震,便想伸手推門,卻硬生生忍住,又道︰「師父請別這麼說,在下迫切想見師父一面。」
門內先是一片沉默,好一會兒才傳出似嘆似怨的幽幽細語。「施主……為何想見小尼?」她畢竟狠不下心拒絕。
「在下愛妻失蹤近一年,日前受佛祖托夢,指示在下到這兒來見‘靜衛師父’,便可尋到在下愛妻。」他隨口胡謅個理由,全神貫注等待回答。
又是一陣靜然,在申浞幾要捺不住耐性時,細語又傳出。「奴!那佛祖只怕是施主心頭孽障所幻化,切莫當真。」
這會兒,申浞可听得真切,「靜衡師父」一口軟呼呼的柔儂軟語,卻雜有北京腔,這還能有錯嗎?他再也顧不得禮教,一抬足踢開房門,悍然入侵。
相處多年,申書苗南北交雜的口音,他是听慣的,沒理由听錯。更何況,她的北京腔就是同他學的。
一踏入房內,申書苗慘白卻不失嬌美無儔的臉蛋首先映入眼簾,緊接著就是她那與細瘦身子不相襯的大肚子。他無法置信地呆住,直勾勾瞅著她的肚子。
呆了半晌,他回過神來,暴怒吼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申書苗一嚇,雙肩縮了縮,滿臉畏懼。
「你……有了我的孩子?」見了她神情,他勉力壓下怒火,盡力放柔了聲音,仍掩不住怒火沖天。
「我……我不會麻煩你,小鈺他們會養孩子,你放心。」她怯怯地開口,不住往後縮,大眼蓋上一層蒙蒙水氣。
丙然,他壓根兒不要孩子。淚再忍不住地滾落,心口傷痕有如深不見底的深洞,吸去她最後一絲希望。「住口!」他再耐不住地狂吼出聲,雙手緊握成拳。
什麼叫做「不會麻煩你」?什麼又是「小鈺會養孩子」?這還叫他「放心」?該殺千刀的!他申某人的孩子交由旁人去養,要他放個什麼該死的心!
一嚇,她自椅上跳起,往後連退數步,竟不顧一切轉身跑進內堂。
申浞那容得她逃開,一箭步上前,伸臂將她打橫抱起,暗黑不見底的眸,跳著兩簇火苗。
「放開我!」她奮力掙扎,雙手成拳不住捶打他堅實胸膛。
「就這麼想離開我?」他狂暴的吼得更大聲,面孔漲得通紅。
她噤聲,瞪著水蒙蒙的明眸盯了他半晌,也忍不住失控叫喊。「誰要你娶別人!」心中的怨氣早已超過她所能負荷,他怎麼不能多愛憐她?
俊顏頓時染上狼狽紅暈,雙唇微動了下,沒發出聲來,卻也夠教她驚奇的了。
這個狂放不馴、高傲不拘到極點的男人,也會有這種神情?她一時忘了掙扎,一徑望他面孔。
「……啊……」他薄唇吐出幾個模糊音節。
「咦?」她搖頭表示听不清楚,將頭湊近他。
又動了動唇,音量較之前微大,依然听不真切,于是她也又搖了搖頭。
一時,他沉默,黑眸微怨地瞅她。
躲開他的視線,申書苗垂首道︰「假若施主沒別的事交代,請放了小尼。」
「我沒娶任何人!」他低吼,俊顏紅的似要滴血,雙手則更用力地摟緊她。
當時,他一發覺申書苗出走,就什麼也顧不得了,立即向七王爺退婚不說,還連著十日不上朝,只顧大肆搜索她的蹤影。
此一舉動,差點毀了他的光明前程,若非慶王爺力保他,加之皇上確是偏寵,今日的他早在地底下陪閻王老爺喝茶閑聊了,申府的下場也不會比沈府好到哪兒去。
他本不會如此感情用事,然事情一旦扯上了她,方寸全亂了。此時申浞才第一次發覺,她已是他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寧願失去所有,只要她……如今再加上一個孩子,她與他的孩子。
申書苗聞言先是一愣,而後垂下首幽然道︰「又如何?你會再娶別人。」她不再相信,永遠不。
肚子隱隱痛了起來,她一時也不去在意,只想著要如何逃開他。
「我不會再負你。」黑眸炯亮凝望她,他誠摯道。
螓首微搖,她平靜笑道︰「施主請回吧!」心門已然緊閉上,能再見到他,已是心滿意足了。面色一沉,他陰狠狠叫道︰「休想!要你真不同我回去,成!我也出家!」無法接受自己的真心竟不被接受,他邊叫邊將她放至床沿,手腕一翻,已握住柄鋒利匕首,便要割去發髻。
「住手!」她一驚,慌忙上前阻止。
那知才向前一步,忽地捂住肚子,彎了,小臉慘白,額上冒出黃豆大的汗珠……
「怎麼了?」他大駭,丟開匕首摟住她,不知所措。
痛得說不出話,只倔強咬住下唇不叫疼。孩子來得太突然,會不會有事?她根本不敢想象。
***
「啊——啊——」隔著一扇薄扉,淒厲的叫聲傳遍整個尼姑庵,听得人心膽俱裂。
三個時辰過去,只听得申書苗一次比一次叫得淒厲,就是不見有孩子出來的跡象。
申浞緩緩在庵中踱著步子,面無表情。
「咿呀——」門突然被推開,小鈺端了盆水慌慌張張走出來,向眾人睨了眼,一聲不吭跑向廚房。
餅了會兒,她回來時已換上干淨熱水,小跑步到阿奴身側嘀咕幾句,又進房去了。
阿奴呆了會兒,望望申浞,才如下了重大抉擇似的,步伐沉重地走到他身側,低聲道︰「大公子,小姐難產,恐怕……」
申浞猛停下腳步,腥紅雙眸看向沉灰天際,毫不猶豫便道︰「救不了兩人,就救苗兒。」孩子可以再生。
咽咽唾沫,阿奴哀哀道︰「師太的意思是,只能救孩子……」語尾未結,便教一聲淒厲異常的尖叫打斷。
接著,響起洪亮哭聲取而代之。
申浞搶上前,心急難耐地站在房前。門又「咿呀!」地開了,小鈺抱出孩子,雙目微紅道︰「恭喜大公子,是個小鮑子呢!」
無心望一眼親生骨肉,他急切道︰「苗兒還好嗎?」
小鈺默默無語,眼眶咻地滾出淚水。
申浞頓感一陣昏眩,搶過兒子便沖進房內,映入眼底的是慈海正立于床前念頌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