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信心。」聶雲歆嘆息,一如那個夜晚後的黎明,他拼命阻止她離開時的神情。
牽了牽唇,「鳳凰」泛起了一抹絕艷的笑,「你只猜對了一半。另一半原因是我想讓你看清楚我再回答。」
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了她的容顏,聶雲歆道︰「你的每一個模樣,都已記在了我的夢里,所以我想我看你看得夠清楚了。」
目光縹緲地越過了他,「鳳凰」的聲音含愁卻又似帶笑,「你曾經不只一次贊我美麗。」
聶雲歆皺眉,佳人的這個神情好熟悉。如桂花輕柔地飄落,含著輕輕的愁、淺淺的傲,卻是紅塵中的最艷!
那是把百練鋼化做繞指柔的終極魔法,才能使他在初見的那一瞬傾心動情。可是這一刻他只覺得心痛,為她而痛。
「你怎麼了,可羽?」
「沒什麼?」斂去了笑顏,「鳳凰」道︰「我只是要告訴你我並不美麗。」要地她伸手撫上了右頰,輕輕地將覆在頰上的一層縴薄的人造肌膚扯下,露出了她掩飾了十年的真面目。
聶雲歆呆住了。
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圖,靜靜地臥在「鳳凰」的頰上。五彩的顏色極嬌艷,「鳳凰」圖亦極細膩精致,可是落在臉頰上、卻破壞了佳人那張原本堪稱絕代的美麗容顏。
那是一種紋身,聶雲歆知道,也知道紋身是用針紋刺在身上的各式圖案,但那大多都是紋在身上的,絕少有人會紋在臉上,更別說以可羽的美麗……
「你現在還說我美嗎?」「鳳凰」垂首,任柔美的長發飄下,掩去了「鳳凰」圖。
恍惚地,聶雲歆回到初遇的那天。佳人掀開了頭盔,烏發流垂之下,半掩的艷麗容顏——
那天她穿著黑絹的緊身衣褲,神秘而絕艷,叫人移不開眼;那天她也似如今這般……
佳人低柔地嘆息入耳,「我並非有意隱瞞,但‘斂風堂’的‘鳳凰’便是這般模樣。」因為在凌霄,她是以「蕭可羽」這個普通女學生的身份出現,便必須掩去「鳳凰」女所擁有的這個醒目的特征。可是她沒想到會遇上他。
掠了掠發,「鳳凰」的聲音如夢,「這是在我八歲的那一年,母親念念有詞地說,她愛的人最喜歡‘鳳凰’圖案了,所以她拿著針要給我紋上、全身都紋上。那樣她愛的人就會回來了。我見母親精神恍惚、言語顛倒,便寧死不從。後來——」
她打了個寒顫,繼續道︰「母親把我捆在了床上,硬是一針一針地在我臉上刺下了這只‘鳳凰’。在她刺完一只、還想再刺的時候,鄰居們听到了我的哭喊求救聲,一起沖進來、制住了母親,將她送到了精神病院。」抬首望著他,「鳳凰」接著說︰「經醫生診斷,她已經病了。」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機會見到母親。
心痛地沖上前去,聶雲歆緊緊地抱住她,「是不是很痛?」他問,聲音困憐惜而微顫。
「鳳凰」皺眉想了想,旋即搖了搖頭,「太久了,記不得了。」反倒是那份痛心與絕望年復一年地糾纏著她,讓她陷入恐懼的夢露之中、夜夜不能月兌身。她想忘,卻又難忘!
直到她遇上了聶雲歆,一切才變了。夢里有了他那陽光般的笑,便再也沒有黑暗與恐懼的容身之地。所以——她的夢再不是魘了!
輕輕拉開聶雲歆的雙手,她退出他的懷抱。鳳目明媚而清澄,「你現在看到我了,我不只性格不完美,就連容貌也不完美。」她不是他的桂花夢,不是他的秋水佳人。沒有人知道,他每次痴情凝望、口口聲聲贊她美麗時,她是什麼心情。
她怕聶雲歆的傾心愛戀只是因她的容貌啊!明知道他不會如此膚淺,明知道她的憂心許是多疑,可是她卻忍不住要去猜想。也許他說得對,她一直對自己沒有信心。
「你可以選擇。」「鳳凰」的聲音如風般飄乎,正如她一顆不安的芳心。
「選擇什麼?」聶雲歆僵直著俊顏問。
「去還是留。」鳳目游移不定,「鳳凰」緩緩地開口,「如果你無法接受我的容貌,那麼你現在就走吧!就當一切從未開始,你我不曾相遇。」
星眸驀地閃起前所未有的怒焰,聶雲歆緩緩後退了幾步,而後沒有猶豫地轉身大步離開。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再對她說半句話,絕然的消失在重重石碑的掩映中。
交握著雙手是那樣的用力,直到指甲深深地陷入肌膚之中,都不肯放松。「鳳凰」的眼眸垂得低低的,不曾抬起——
他走了、真的走了?身軀顫抖得如風中落葉,「鳳凰」緊緊咬住失色的唇瓣。「我不哭、我不哭。」她一再重復地低喃。哭就代表她會不舍這段情,哭就代表她的軟弱和無助。
她給聶雲歆選擇的機會,他選了!她又有什麼好難過的?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
她是獨來獨往。孤傲絕倫的鳳,才不屑被一個男人所左右。她現在應該回「斂風堂」,然後再高歌慶祝自己終于擺月兌了聶雲歆的糾纏才對。
只要她「鳳凰」想要,這天下什麼是她得不到的?權力、名譽、財富這些都要比一個男人的吸引力要大得多,是不是?
也許她該考慮「籌日組」那個薩風的建議,以聯姻的方式,使「籌日組」與「斂風堂」結成最堅固且牢不可破的同盟,然後統一香港黑幫,成為黑道上最大的霸主。
也許她該不管可情是男是女就「娶」了她,讓可情陪伴她一輩子好了。反正可情從小就嚷著要嫁給她……反正這時代已經開放到允許同性相戀,就算不允許她也可以不在乎的……只要能開心快樂就好。
心中盤繞著千萬種奇怪而又瘋狂的想念,「鳳凰」猛然抬首,入目的是一座又一座驚心動魄的石碑。那些冰涼的「石塊」及被壓在其下的數百幽冥之魂,都似在嘲笑她的失戀!
沁涼的液體自「鳳凰」的眼角滑落,滴在石板上。她凝看了好久,只覺得一顆芳心也似隨著這滴淚珠兒碎成了千萬瓣。
聶雲歆,你這個天上地上最大的大混蛋!你為什麼要走?瘋狂的「鳳凰」一揚手,軟刃疾射而出,將面前墊路的青石板劈了個七零八落。
她要他選擇、要他走,這些都不是真心的,他為什麼會不明白?
恨恨地住手,「鳳凰」劇烈地喘息著,鳳目中流幻著激蕩的炫目光芒,叫人不可逼視。她只是想試試聶雲歆的心而已。哪知道他會真的走了!
他一言不發,走得那樣絕然。仿佛她除去了傾國傾城的容貌外,就再也沒有讓他留戀回顧的。可是他的誓言呢?那些只在她耳畔訴說的纏綿情話,難道只是說說嗎?
「聶雲歆,你這個騙子。」憤怒地大吼一聲,「鳳凰」跌坐在地上,「今後,別再讓我看見你。」一拳捶在石上,她手痛得差點再掉眼淚可是心痛卻更厲害。
這都是他的錯!她恨恨地道︰「再讓我見到他,非——」
「非怎麼樣?」一個悠然的聲音播了進來。
「我非將他砍成十七八段,丟進香江中喂王八不可!」她發狠道。
「哇!你真狠。」聲音含笑。
「知道了就快滾,別再來招惹我。」她今天的心情可是很不好的。
「你真的要我滾?」
「當然……」月兌口而出的話驀地打住。誰在和她說話?「鳳凰」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抬起鳳目,她不由得愣住了。去而復返的聶雲歆帶著一臉灑月兌的笑意,在她的身畔蹲下。星眸微偏地,他向她望來,眸光一如往昔的……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