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斯時,一輪炎日當空。
由洞口向內望去,只窺見一片鬼詭的黑暗。濃得化不開的紅霧仿佛自有生命般吞吐變幻舒卷自如。
握緊手中的銀弓,他大步跨入洞中,迎面襲來的是冷冽浸骨的陰風。在這盛夏時分,他卻感覺不到半分暖意。
在這一片妖異的黑暗之中,他什麼都看不到。「撲通、撲通……」猛烈的心跳聲激蕩著耳膜,既熟悉又陌生。他甚至不能肯定是不是他自己的心在跳。
「撲通、撲通……」隨著心跳的聲音,他的神志漸漸繃緊,仿佛是一根輕觸即斷的弦。掌中的銀弓已被冷汗浸透,咬牙抑止住這種足以逼人發狂的情緒,他的腳步未停。
「咭咭——」如梟的笑聲刺破了寂靜,尖銳得叫人入耳魂飛。
收斂心神,銳利的視線透過黑暗,他看到了一條朦朧隱現的妖異之影與一雙凶猛如獸的噬血紅眸。
濃重的妖氣撲面壓來,逼得他一個踉蹌。掌中的銀弓突而爆出一團銀光,全身的壓力一松,他把握住這一瞬間的良機。
揚弓、搭箭、松弦、箭去……
杯是銀色弓,箭是金羽箭。
一抹快若流星般的金影劃過空氣,淒厲的慘叫聲響徹洞穴。
懾人的妖氣如溶雪般消散,失去了法術護衛的洞穴竟透入了暗淡的光線。
然後他便看到了它——那一雙噬血紅眸的主人。它靠在石壁上,劇烈地喘息,腥紅的血由它的肩頭汩汩流出,滴在地上濺出朵朵紅花。而插在血源處的那支金羽箭,卻閃起了炎陽般耀目的金光。
冷冷地看著它,他臉龐上浮現出勝利者的笑。銀弓、金箭是神佛賜下的神器,任它有千年的道行也躲不過,它完了!
艱難地抬起被金光刺得傷痕累累的手,它狂吼一聲,凌空撲來,手指暴長,形如獸爪向他襲來,火紅的眸中閃爍著毀天滅地的狂戾。
眼中厲芒一閃,他再度揚起了銀弓、金箭。「去死吧!」暴喝聲中,流星似的光影再現。
「不要!」女子淒絕地驚叫。
金羽箭凌空飛出,如艷陽一般耀眼奪目。
一抹縴縴素影迎上金光。紅艷艷的血在空中飛灑,她如一片輕羽般地墜落……
這一瞬間時光也仿佛停頓,萬物靜止。
他驚恐地看著她——那個他以為早已失蹤的女子,他尋尋覓覓的親人。
「不……」悲痛的叫聲由誰口中發出?他已分不清了。
天上、地上,只存在著那支在她胸口微顫的金羽箭。
眼底、心中,只有那一張哀絕的玉容。
淚還沒來得及流下來……
楔子
風中落花誰為主?
是花嗎?看來不是。清靈的眸透過車簾,不眨半下地望著那漫天飄飛、紛紛揚揚的「東西」。好像故鄉春暮時節,微風拂過,那軟綿綿、輕飄飄的柳絮,如雲朵似的潔白。
它也是軟的嗎?遲疑地探出縴縴柔荑,讓那些「東西」落入她的掌心。她納悶地看著它們從有至無,只余下一片冰涼的水漬。
「這是什麼啊?」她困惑地抬眸。
「表小姐,您不知道?」駕車的老人神情十分驚訝,在北方,這可是連三歲小孩都會認得。
她悶悶地搖頭。
「啊!也難怪。」老人一拍額,恍然大悟,「表小姐住的地方四季溫暖,沒有這東西。這是雪呀!每年冬天,我們這里都會下雪。寒冷的時候便積在山上、路上以至每一個角落,要到春暖之時才能融化。」老人打開話匣子,「多虧我們在初雪時便趕了回來,不然等雪再下幾場,馬車便行不動了,那時困在路上可就麻煩了,老爺、夫人會擔心死的——」
沒有听入他的話,她只是想著那一個雪字。已逝的母親曾經說過,極冷的北方,天上會飄下白白的東西——雪。
「這就是嗎?」她怔忡地望著車窗外那一片仿似無邊的白色天地。
雪極美,也極冷……
雪花無根開于天,落地溶于水……
母親的話再度回蕩在她腦海中。
很美嗎?她不覺得。在她眼中看來,那一片天地白得蒼茫、白得淒涼。
怔怔地,她的淚落了下來。
老人慌忙停下了馬車,回身安慰她︰「表小姐你怎麼突然哭了?是不是在想父母?逝者已矣,活著的人就不要再難過了。表小姐,很快咱們就要到千雪山莊了,老爺、夫人都是仁慈寬厚之人,何況彼此又是血親,他們會像表小姐的父母一樣疼愛表小姐的。」
「嗯!」她拭去了淚,報以老人一個微笑,「我不哭了,福伯,咱們趕路要緊。」
「駕!」老人坐回原位,吆喝一聲,長長的鞭子在空中一抖。馬車再次動了,冒著瀟瀟風雪前進。細細地把淚痕抹去,她將悲哀鎖于心底。
案母雙雙謝世,此去已是寄人籬下。
雪花無根開于天,誰道飄零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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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小姐到了!表小姐到了!」喜訊頓時傳遍了整個千雪山莊。
「戀兒!」莊主夫人柯雨柔,在侍女僕人的簇擁下,急急奔出千雪山莊。「戀兒,你在哪兒?」含著激動的淚花的雙眼,四下顧望。柯雨柔心中惟盼快點見到外甥女。
一眼望過,見那神情激動的華衣美婦,她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姨母!」縴手挑開車窗,她拉著裙擺奔下馬車,嗚咽著下拜,「戀兒見過姨母。」
「戀兒,快起來。」柯雨柔急急扶起她來,淚流滿面端詳著眼前的少女,從那張芙蓉似的容顏上尋出了與亡姐的相似。
多少年了?她沒有見到親人容顏,猶記得出嫁時,姐姐為她戴上鳳冠,含笑祝福的模樣。猶記得姐姐對她的萬般疼寵。沒想到,分別多年,她的姐姐已經逝去,而姐姐的女兒,卻來到了她的身畔。「戀兒,你生得真美、真像你母親。」愛憐地撫著少女清麗的容顏,柯雨柔心中悲喜交加。
「姨母!」戀兒悲咽著撲入她的懷中。
這是她惟一的親人了。
緊緊將少女擁入懷中,撫著她柔軟的發絲,柯雨柔溫聲道︰「不要哭了,孩子,從今天起,你就是姨母的親生女兒,姨母會代替你母親來疼你、愛你,不讓你受任何委屈。走,我們回家。」她拉起了少女的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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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長嗥。
戀兒猛然從沉睡中驚醒。
一輪滿月靜靜地掛在窗前,柔和的月光透窗而入,灑落床前,如銀卻又如霜。
臂望著夜所特有的寂靜、安寧,戀兒心神由自回想著那聲長嗥。是夢幻嗎?為何真實得讓人感覺到如斯深刻的恐懼?
良久、良久,再沒有听到那個聲音,戀兒輕輕閉上眼眸,該睡了,也許那真的是她的夢。
斯時,嗥叫之聲再度刺破了夜的靜寂。
這一次戀兒听得極真切,真切得仿佛近在咫尺。戀兒頓時不寒而栗。
嗥叫之聲中包含著無盡的淒厲悲絕,仿佛將萬古的滄桑與悲痛凝聚,發之為一聲。
是猛獸嗎?為何那聲音中會蘊涵著惟有人才會擁有的情緒?
今夜,怕是睡不著了。戀兒坐直嬌軀,雙手環膝,凝望著那一窗月光。
直至天亮,那聲音都沒有再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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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夜里,您可曾听到什麼聲音?」戀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