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畫送人了。」她幽幽的把眼光下移,望進了路邊的黑暗林子。
「我……」該死!他送人又怎樣?他干嘛像被人踩住小辮子一樣?!
她深吸一口氣,像想透了什麼,站起身拍拍。「今天借住一晚,明天我就回台北,好不好?」
聶磊一時被日問傻了。她從來不會這樣輕聲輕語的問他意見的,一向都是她精力百倍的做好決走或是發了狂的發誓,連進出他的生命也未曾詢問過他,現在這個女人是在問什麼屁話?!
她柔柔的看進他還有著戒心的眼,微微對他彎腰,笑了笑,「打擾了。」
打擾了?這女人竟然這樣乖順的對他說打擾了?
為何他覺得自己像死了某部分神經?為何他覺得這女人像要……要哭了?
若嬙深吸口氣。站直身子,拍拍他的虎背,「走吧。」
聶磊看著走在他前頭的細白背影,真的弄不懂這個女人。
☆☆☆
大清早,屋子里該是鳥叫蟲鳴、晨風徐徐,偶爾一對山鳥還會輕跳著來拜訪他;可是听听現在他屋子里的聲音,他覺得女人真是個可怕的生物。
她究竟吵多久了?恐怕整個山頭都被她叫醒了!
若嬙扯著喉嚨氣呼呼的再度聲明,「可是他把畫送人了!」
電話那頭的淑女真想敲死遠在南投的上司,「那又怎樣?妳照樣出妳的書啊!畫是他的或別屬于別的女人,對出版社一點差別也沒有!」
「對我有差別!」而那點差別現在正放大成不爽!
「妳真的想收是不是?好,剛好放我走人,妳自己慢慢玩!」她不奉陪!
若嬙緊掐著手機,低低對話機哀號,「淑女,我有我的考量。他把畫送人,未來我們要拿版權是不是還要經過一手?哪天人家一個不高興回頭來收版費,妳教我怎麼吐給人家?妳听過小熊維尼的故事吧,那個創作者的第幾代孫女不是和迪斯尼官司打個沒完?」
「那妳不會叫他補幾張新畫?」山不轉路轉嘛!
「他說他沒心畫!」
「妳不會問他是不是有病?沒心畫畫,到那鬼不拉磯的山上干嘛?!」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對喔……」
一旁的聶磊真的覺得像在看一部精彩的戲。明明就只有一個女人在他的屋子里,可是這個女人可以熱鬧精彩得像個市場……說實在的,看著她活靈的模樣,他一肚子被吵醒的人怎樣也燒不起來。
他只看得到她的側面,她長發縮在那個亮亮的夾子里,有幾綹發絲垂了下來。她有時會煩躁的咬咬下唇,然後低聲用對方听不見的音調罵些奇奇怪怪的話,很像她會做的小動作……
老天,這女人像個亮點,讓他的眼楮無法移開。
像發現斜後方件著一根黑柱子,她倏地轉身,剛好與他對望。
他的胡子看來又長了幾公分,露出來的那對眼楮正興致盎然的看著她,她也不管還在講電話,直接問他,「你可不可以去把胡子理一理?熊先生!」
聶磊微微一笑。他還挺想念有人這麼叫他的。
「胡子?!蔚若嬙,我正在和妳講電話!」淑女氣得快殺人了!
「我在听啊。」她涼涼的回答,看男人听話的轉進浴室,她回過身繼續听訓。
「所以妳等拿到他的新畫再下山來!」
「妳開什麼玩笑?!鮑司里一堆事情,妳叫我等在這兒看他畫畫?!」要放她假也不要在這時講,讓她早些安排出國去溜溜比較合她的意。
「妳幫得上忙嗎?」淑女問得很挑釁,擺明了她這個老板很失敗。
「我……」是不能。
「所以沒拿到可以出版的東西妳就不用回來了,就這樣,byebye。」
「喂,淑女!喉!」她是老板耶!竟然被員工說不用回來了?這……
她要在山上等?!
蔽著胡子的聶磊听了手一震,在下巴留下一個口子。
快速刮干淨胡子、梳洗完畢,他走到客廳宣示他的權力。
「妳不可以留在山上。」他說得很不客氣。
「你昨天說過了。」她記憶力好得很,不用他一再提醒!
听她這麼說,他知道她的意思是︰你說你的,可是腿長在我身上!
「我把MO給妳,妳收拾收拾東西,我送妳下山。」
「不成,里頭少了四幅畫。」她看看他光滑的臉,覺得像青蛙變王子。
她早見過他那張臉,可是……她還是覺得……
討厭。
「我去把畫拿回來。」就這麼簡單。
她直直望進他的眸里。「讓你的長發姑娘再哭一次?」
這該死的女人!
聶磊死盯著她,說不出話來。
為何他們兩個可以這樣劍拔弩張?這是個文明的社會不是嗎?為何一遇上這個女人,這個世界就野蠻了起來?
「盈瑩不像某人,她很懂事。」
可惡的男人!
「好,我不出書了!謝謝你,麻煩送我下山。」說完,她起身步出屋外。
正合他意!聶磊越過她,率先跳上車,車子起動的轟響傳到她耳里。
若嬙挑上車,看見白色的褲子已經泛灰,還東一點漬西一塊污……看來她確實不適合山林,連山腳下的純樸都與她不兼容,現在她要回到都市去。
車子仍然顛簸不已。她已經練出可以好好說完整句話的本事,卻沒了說話的興致,看來他也是。
經過十分鐘沉默的路程後──
老天……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山路上,竟然還會塞車?!
「該死!」聶磊二話不說,熄了火跳下車。
若嬙跟著下車,才發現有兩輛車擋在前面,而在這兩輛車的前方卻是大石塊小石頭地亂石飛揚!
發現她靠近,聶磊立刻吼起來,「後退!路段坍方,後退!」
她退得遠遠地,見他鎖著眉頭與前面兩輛車上的人交談。那兩輛車上的人看來是當地居民,黝黑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著急的神色,像是這情況天天發生,他們也習以為常。
聶磊一臉大便的走回來,對杵在路邊的若嬙也懶得多看她一眼,若嬙也不笨,趕緊跟上車來。
「怎麼樣?過得去嗎?」
聶磊一句話都不想吭。
雪特!為何他這麼衰?越不想她留在山上,越是天不從人願!
若嬙看著他手握方向盤,側身看後頭路況,另一手架在她的座位頭墊位置,無聲的倒車。
他貼近她時,她隱隱約約聞到山的味道……那是他身上傳來的嗎?還是外頭的風灌進來的?
聶磊把車倒至一處空地,再小心地回轉,然後探頭對那兩輛車上的人打招呼,「通車時要通知我啊,bye!」
在往來時路的途中,他的無聲比車內的悶熱還讓人難受。
「你要繞路嗎?」她問著,心中有股隱約的不安傳上來。
聶磊瞧她一眼,認了。
唉,他是該認了,多年前就該認了!
「你是啞了嗎?!」她干脆將身子轉向他,擺出非要他講清楚的陣勢。
「我說的是新舊的新。」他從昨天就很在意她的誤會。
「什麼?」她眼珠子快瞪出眼窩。這男人現在是在講什麼她听不懂的話?
「我說沒新畫,意思是沒有新的畫。」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覺得,讓面對的就去面對,而這感覺……也還不壞。
啊?!
原來這男人這樣計較啊……
若嬙忍不住狂笑起來,頭又差點撞上前頭的擋風坡璃。
他仍然及時在她撞上之前護住了她的額。
她的笑聲驟停,他也緩緩的收回手。
「那現在怎麼辦?」
「要等一星期左右才會通車。」拜最近地震頻繁所賜,他一直保持著一星期左右的存糧;可是他沒想到會多一個人。
「一星期?!」她光想到就全身發癢。「我只有這一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