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自然的與寧綺走在一起,笑談著劍橋的歷史,但最引起他談興的仍是建築。
寧綺沒注意听他講什麼,全副心神被他臉上意氣風發的光芒吸引住。每次他談到建築時,總是這副熟力四射,稍稍削去他向來的穩重,有著活潑的一面。
這點沒有變,其他的呢?
他對她還是一樣親切,但她要的不是親切呀。若說五年來分隔兩地的單相思,只是少女不切實際的幻想,那現在真正面對他產生的情意又怎麼說?
童年時待她好的人不只一個楊子逸,大哥另幾位好友個個寵愛她,但唯獨子逸與她最親。
這份情感有別於親情,她一直都曉得。在還不懂得愛情的時候,她就悄悄愛慕他了,才會為他留長發,希望他會喜歡上她,不只當她是個小妹妹。
可悲的是,他一直都不懂。即使分隔五年後的重逢,他眼里仍當她是妹妹吧。
想到這里,寧綺不禁悲從中來。
第三章
子逸到劍橋只有一年,念的是房地產管理。他早先便拿到倫敦大學的建築學位,若不是為了劍橋頗具特色的人文氣息,早轉往紐約深造。
柄王學院是劍橋大學內最宏偉的建築物,一四四六年建造,有扇狀的拱形圓頂、當代最精細的木雕,以及二十五扇彩繪玻璃窗。
看到這麼古老的建築總會讓人興起一股敬畏,但充滿文藝氣息的少女,還是對徐志摩筆下的康橋比較感興趣。
寧綺的眼光投向康河兩岸蔥翠的草坪,看著點點的黃花在風中飄蕩,看著康橋兩端斜倚的垂柳與掬蔭,看著清澈的水面上長條的水草……思緒乘著幻想的翅膀飛翔。
她曾作過的美夢呀,夢想能與子逸撐一枝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看一回凝靜的橋影,數一數螺狀的波紋,將船駛向無人跡處……
去做什麼呢?耳根灼燒得厲害,瀲滋的美眸欲語還休。可是這會兒不說,兩人又將再隔幾個五年?寧綺一點都不知道。
「楊哥哥……」細柔的聲音幾不町聞,子逸疑惑的揚眉睨向她,不確定這小貓叫的聲音是她發出來的。
這是兩人重逢後,她頭一次喊他。子逸原本以為小女孩長大了,不好意思喊他「楊哥哥」了。畢竟這是滿八股的稱呼,新時代的美少女或許會嫌惡心吧。
「阿綺,你喊我嗎?」他湊向她問。
寧綺嬌嗔的瞪視他,一抹桃紅迅速染上頰面。
她不是喊他是喊誰呀?這塊大木頭是明知故問!一思及他幾年來的疏遠和此時的不解風情,寧綺再也裝不出溫柔,暗暗咬牙切齒。
「是我喊你沒錯。」
盡避嗓音仍是低微,卻有股按捺不住的怒氣。子逸揚眉看進她眼里,他無辜的眼神仿佛在詢問她為什麼事惱火。
「我、我想……」被那雙神采迫人的眼楮看得不自在,加上兩人停頓下來的身影,引起家人的關切,寧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迅速萎頓下來,臉上灼燙得更厲害,聲音結巴,緊張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怎麼一會兒溫吞吞,一會兒凶悍,一會兒又結巴了起來?子逸不明白她的少女心態,以兄長式的關懷語氣坦率道︰「阿綺,有什麼事壞直說。」
這種事要她如何當著眾人的面說?
寧綺又羞又氣,面對母親、兄長和好友詢問的眼神,子逸灼傷她心、不夾帶男女之情的坦蕩眼光,令她欲哭無淚,一種無法對人訴說的委屈啃噬著她的肝腸。
他為什麼就是不懂,不懂呢?
「阿綺?」
他眼中的疑問讓她痛得想哭,寧綺迅速轉開視線,投向河面。那擺蕩在婆娑垂柳間的各型船只,激發了她的靈感。
她深呼吸,直到泛著青草甜香的空氣進入肺部,平撫了最後的一絲不確定。
與她靠得極近的子逸,乍然見到她因深呼吸而起伏的女性胸部,心頭升起一縷異樣,彷佛直到這時候才意識到身邊的少女和童年時的玩伴有顯著的不同。她不再是他記憶中的小妹妹,而是青春洋溢的美少女。這想法令他心頭一動,心跳與呼吸都急促起來。
「徐志摩的詩文里,提到在康河里乘船悠游,我一直很向往。」她嫣然一笑,濕潤的嘴唇微微抖動,綿密的睫羽像要遮住什麼秘密似的垂下,子逸只能從睫毛的陰影里,辨別出一絲期待。
「你要乘船?」
「誰不愛听那水底翻的音樂在靜定的河上描寫夢意與春光!」她吟出「我所知道的康橋」里的句子。
子逸揚揚眉,訝異她不是引用「再別康橋」里的詩句。
「阿綺,那是觀光客玩的把戲。經歷半個多世紀,康河已非徐志摩時代那樣清澈美好。有時候甚至可以聞到臭味。只有觀光客才會想……」
「楊哥哥,你別掃興好不好?」她粗魯的打斷他的話。他就一定要破壞她的夢想嗎?「我就是觀光客呀。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寧綺就是有辦法把要求講得像命令一樣。子逸聳聳肩,旋過身轉向其他人。
「阿綺說要去游河,大夥一塊去吧。」
誰說要一塊去的?這個傻瓜!
寧綺咬牙暗恨,眼里一閃而過的懊惱,令若薇恍然大悟。在倫敦時,夏嘩曾對她提過寧綺有暗戀對象,她想不通是誰。抵達劍橋的前一晚,寧綺坐立不安,眼里有著因期待而生的焦慮。
原來她喜歡上楊子逸。
若薇微扯唇角,決定暗助好友一臂之力。
「寧媽媽,我有點口渴,不想游河。」
知女莫若母,雲秋哪里不明白女兒的心事。她順著若薇的話道︰「我也不想游河。阿紀,你去買點飲料、點心過來,我們就在河邊野餐好了。你們看這片草坪看得人多舒服呀。子逸,你陪阿綺去,我們在這里等。」
「楊哥哥,我們現在就去。」寧綺不容他猶豫,強拉著他走。
子逸向船家租了艘雙漿劃船。
「那種撐篙船我可不會。阿綺,你將就這個。」他之所以這麼說,還不是徐志摩害的。偏愛在詩文里賣弄浪漫,什麼尋夢,撐一支長篙。自己都笨手笨腳不會撐,還鼓吹個什麼!
寧綺只求能撇開眾人和子逸獨處,哪還會計較是乘哪種船。她興高采烈的與子逸共乘小舟,看那雙槳在心上人有力的臂膀操作下,劃破水面向前行。
他多麼英俊強壯呀。
從短袖襯衫袖口露出的手臂,黝黑修長,隨著搖槳的動作,展現出強而有力的肌肉起伏。
陽光灑在他年輕的俊容上,不動如山的沉穩氣勢更加明顯。清秀溫文的眉目,給人易於親近的好感,眼角泛出的一抹精悍,卻顯示出他擁有強悍的實力,不容人輕視。
他的輪廓剛毅,優雅的談吐流露出尊貴的氣質,骨節粗大的手掌,又顯示出他並不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寧綺知道子逸對建築有著狂熱的興趣,小時候便會自己蓋樹屋,設計建築模型。在英國念書的期間,常常利用假期實際到工地體驗建築工作。
他是個實際的男人,陪她賞曇花大概是他一生中做過最浪漫的事吧。寧綺靜靜注視他,似乎想從那張俊朗的容顏研究出他是憑哪一點令她魂縈夢系列現在。
大哥那群朋友中,子逸不是最英俊的;比起夏曄的俊美,博智的女圭女圭臉,他要遜色些。最會逗她的人也不是他,耀庭常常送她新奇有趣的玩物,夏曄則常和她斗嘴。
但和子逸在一起時,她好快樂。那種快樂是和其他人在一起時不曾有的。寧綺從很小便明白,子逸將成為她生命中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