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尖銳的緊急煞車聲音踐踏來往的行人耳朵。
沖上去抱起倒臥在車輪前柏油路面上的少婦的男子,發出彷彿來自靈魂深處摧心裂肝似的嘶叫。
跳下車驚惶失措的女駕駛,面對表情盛怒驚懼的男子,被指使著飛快跳回車內,等到男子抱著狀況不明的少婦上車,紅色的ViVid如離弦的箭矢在男子催促下,倏地射出。
路面再度恢復平靜,彷彿剛才的車禍只是微不足道的心插曲。綠燈下的斑馬線上行人穿梭,如往常迅速通過,先前的騷動淹沒在快速的城市節奏下。
只有一人,像被遺棄獨立于灑滿薄金陽光的紅磚道上,黑色的繡花針織洋裝裙擺被微帶涼意的風習習吹拂,揚起一陣陣的小波浪,拍打在她穠縴合度的長腿上。氤氳著濕氣的眼瞳,透著一抹迷惘,怔怔凝望著早已失去蹤影的Vivid己轎車離去方向。
她,美得令經過的行人忍不住將眼光投過去,久久停留無法移開。
她,卻恍若未覺眾人的眼光,宛如一尊被時間凍住的石像,看著遠方。
那一幕、一幕、一幕的場景,仍在她腦中播映、倒轉、播映、倒轉……
傷心嗎?
駭然發現竟是驚愕居多。宛如從一場充滿謊言的騙局回神過來,不曉得該如何面對真實世界。
一直以為的,原來只是一場虛幻的空。是自已騙自己,還是被別人騙了?過去的記憶突然不真實了起來,每一個點,每一個面,都成了虛假。她甚至質疑那段記憶是屬于她的嗎?她怎能讓自己活在一場虛假中,還沾沾自喜?
以為他是愛她的,直到剛才清醒過來。
對于寧紀完全沒有恨。
看到他不顧一切追著瑋玲出去;看著他像瘋虎般奔到瑋玲身擾抱住她;看替他痛苦地凝視瑋玲沒有意識的身軀,發出淒絕的嚎叫︰看著他抱瑋玲上車;再看著那輛車揚塵而去。
自始至終,寧紀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他不知道她就跟在他身後;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滿懷歉意地目睹這一切;他更不知道她痴立于風中,仍默默想著事情發生的經過。
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有瑋玲,他的愛妻。
或許,在他們婚宴當晚,她就該發現了。寧紀不愛她,從來沒愛過她。而她卻愚蠢的讓自己、讓夏曄騙她!
心,驀地揪痛。
那個男子,那個跟她親密無比的男子,那個以謊言誘她結婚的男子,為什麼要騙她寧紀愛她?
這個意念化作狂風一陣,驚起塵封于腦中的飛埃片片。夏曄是怎麼說的?
他說,寧紀是定不下心來的男人,盡避喜歡她,卻無法鐘情于她。還說,如果她想讓寧紀對她刻骨銘心,她不能嫁給寧紀。這樣寧紀會永遠記得她的美、她的好。
因為如果她嫁給寧紀,兩人間的愛終會因為寧紀的花心而消磨殆盡。到時候她會怨恨寧紀,寧紀也會厭惡她。而她是無法忍受寧紀的厭惡,她要他永遠愛她,在寧紀心里她會是永不凋謝的玫瑰,高貴美麗,奪人心魂。
她一直是這樣想的,而這個想法無疑是夏曄灌輸給她的。
想到夏曄,若薇的心絞疼得厲害。
夏曄為什麼這麼做?為她畫了個充不了饑的大餅,讓她滿懷希望。突然,這個希望破滅了,夏曄一手畫築的希望就在眼前破滅。寧紀不愛她。現在不愛,之前也不愛。
他說謊!一切都是謊言!
這些謊言引誘她一步步踏進他的圈套。
若薇機伶伶打了個冷顫。
往事捲掠而來,驀然間領悟到全是夏曄的詭計。他一直知道她喜歡寧紀,遂以寧紀為餌,誘使她上當。
他為什麼這麼做?
是因為她曾給過他難堪,做的報復?
寒意在脊骨竄流,無法接受如此無情的答案。她怎能相信在枕畔情濃時呢喃愛語的情人,他的溫柔、熱情,全都是別具居心?如果他想要報復她,根本沒必要大費周章跟她結婚。早就可以打住了,這樣她受到的傷害會更大。
夏曄為何這麼做?
若薇的心情混亂無比,彷彿困在冰封的土層之下,眼前一團漆黑。
不行,她得去問個清楚。她要問夏曄欺騙她的用意。她要明白他的用心。她更要知道他對她的情意是真是假。
最後一項,不知為什麼對她格外重要。她愛的人不是寧紀嗎?夏曄愛不愛她有什麼分別?
混亂的心無法去分辨,她只知道她必須立刻見到夏曄。見到他後,心情就可以平靜下來,痛苦也可以紓緩了。
只要能見到夏曄。
「夏曄!」
連門都不敲一聲,敢這麼囂張地闖進他辦公室,連名帶姓直呼他的人,除了眼前盛怒之下更形美艷的女子以外,找不出第二個人。
「若薇,怎麼了?」正為公事焦頭爛額的夏曄,將視線從攤在桌面上的文件移開,眼皮微抬,鎮靜、從容地迎視妻子眼中的怒氣。
「你……騙我!」奔流在血管里的狂怒與暴戾,在听見夏曄溫柔的詢問時,瞬間在心里發酵成一缸酸氣。若薇覺得自已好可憐,眸光是泫然欲泣的。
楚楚動人的臉龐滿含哀怨,猶存殘怒的眼眸里淚霧蒸騰,這模樣像往常一樣令夏曄心軟。
這些日子忙于公事,冷落嬌妻的罪惡感,促使他從辦公桌後起身,走到若薇面前,溫柔地將她摟進懷裹安慰。
若薇象征性地掙扎一下,隨即埋進他寬厚溫暖的胸膛,嚶嚶啜泣起來。
「壞蛋……嗚……壞蛋……」
她翻來覆去會罵的就是那一、兩個詞彙,夏曄由得她發洩,深深吸著妻子香馥的氣息,輕嘆口氣。
「乖,別哭了。」
「嗚……你……壞蛋!」
「我是壞呀,不壞怎娶得到你。」他撫著她的背安撫,昂貴的襯衫前襟濕了一大片,老婆的淚腺始終是這麼發達。
他無奈地做笑起來,微彎身將若薇抱起。
「你……干嘛?」她驚慌地抬起濕濛濛的淚眼。
「我心疼你站著哭太累,給你找個舒服的位置。」他促狹道,抱著若薇走進另一道門戶。
這是辦公室里附設的小套房。夏曄回國接下總經理位置後,常常加班到深夜,便睡在套房里。結婚後,倒很少使用了。
靶覺到身子陷進柔軟的床墊,若薇顯得慌張。夏曄坐在床沿俯視她的表情,讓她想起兩人在房里獨處時,那熠熠閃耀著的眼神,一抹紅暈飛上頰面。
她還在生他的氣,不可以的!
若薇孩子氣地鼓著頰,又搖了搖頭,令夏曄感到有趣。老婆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麼了!他不置可否地揚了揚漂亮的濃眉。
「你……你干嘛瞪著人家看!」夏曄始終沉默,只以那雙會放電的眼楮莫測高深地看著她,把她一顆心瞅得咚咚直響,脈搏加速,腦子混亂起來。
「我哪有瞪著人家看?我是誠惶誠恐地等著人家宣布我的罪刑。告訴我,我是怎麼惹得人家這麼傷心,又被人家罵是壞蛋呀!」
「你……」若薇瞪大眼,氣惱地張著小嘴說不出話來。
盡避夏曄的表情是這麼溫和有禮,卻難掩他眸里的促狹。這個壞蛋,就知道怎麼捉弄她!
若薇懊惱地從床上坐起,順手拿起枕頭往夏曄身上打。「你這個壞蛋!」
夏曄只挨了一下,手腳俐落地取走她手中的「兇器」,將她氣憤的身軀箍在懷里。
「薇,別氣我嘛。你明曉得我是捨不得你生氣的。噓,珍貴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到時候哭得眼楮紅紅、鼻頭紅紅,丑丑的可怎麼辦?」
「你……嫌我丑?」她幽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