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現身。
「原諒你。」
「可是你不該干涉我的私事。」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你把你、我混為一談是不對的。即使我的前世是你,不表示你有權力操縱我。你不見的時候,有沒有查到你為什麼滯留在此,無法離開?」
他不吭聲。
「你查到了?」亦方興奮地停住腳步,「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幫不上忙。」他抑郁地說。
「說說看呀,也許……」
他又消失了。
亦方無奈,對空中說︰「你需要的話,我很願意幫忙的。」
他沒現身,用聲音回答︰「我必須找到我娘,和……」
「誰?你還需要找誰?」
「陸宛如。」
「誰是……」亦方一頓,「哦。天!這可怎麼找?」
「明白啦?」
「但是你找到我啦,所以一定可以找到她。」她鼓勵他。
「是你找到我的。」他提醒她。
「呃,對。」
「而且,她和我一樣。」
一樣?亦方怔了片刻。
哦!「她也是……嗯,隱形人?」
「沒錯。」
「要命。」
「無所謂,我橫豎已經沒命了。」
他忽地又冒出來。
「真的,听我的勸,不要和駱擎天在一起,更不要嫁給他,免得懊悔到下一輩子。」
「你又前世今生因果不分了。」
方亦言深深地望她半晌。
當他又消失,亦方知通這次他是走了。
擎天並未在她辦公室制造出其不意的驚奇。
不過她才進去,他電話就來了。
「你時間算得這麼準,是不是在這裹裝了監視器?」
他低沉、柔和的笑聲穿過話筒,透入她心坎。
「謝謝你很高興听到我的聲音,這表示你沒有生氣。」
「你好像認為我是個氣包,動不動就生氣。」
「那倒不是,不過,嗯……你去過護理站了嗎?」
「你是指我有沒有看到花和披薩?」
「我只是想分擔一點點你的辛苦。病人心情愉快,有助病體早日康復,減少你的工作量。披薩嘛,算是賄賂啦。」
「你不需要解釋的,擎天,我很感動,其他人很開心,皆大歡喜。」
「我不是認為你可能為我做的事不高興,是我的方式。」
「那個啊,嗯,是有點夸張。」
「亦方。」
「嗯?」
「你在笑嗎?」
「你認為呢?」
「亦方。」
「什麼?」
「我比較喜歡你的單音回答。」
這今她笑出了聲。
「再來一次。亦方。」
「不要。」她笑不可遏。
「我愛你。」
她的笑聲嘎然止住。
「這不好笑。」
「因為我不是在說笑。」
雖然他不在眼前,但亦方手足無措地不知如何是好。
「亦方。」
「嗯?」
「這樣好多了。」
她嘆息。「別玩了。」
「好,那麼說正經事。你願意讓我母親見你嗎?」
亦方心跳停了一拍,接著劇烈跳動。
「我……不知這。她要見我?」
「對。你願意嗎?」
她靜默半晌。
「亦方?我不希望你感到壓力,但是……我母親有病,她盼望見你,已經好久了。」
壓力?不是壓力,而是他的終于「吐實」,使他方才柔情似水說的那三個字失去了意義。
他「追求」她的甜蜜舉動,都成了心機。
「你母親得了什麼病?」
「糖尿病,很多年了,她心髒也不好。」
亦方再度沉默。
「不必勉強,我還沒有告訴我媽,我是先征詢你的同意,以免她失……」
「什麼時候?」
「亦方?」他的聲音充滿不確定和喜出望外。
「你要我什麼時候去見她?」
「以你的時間方便為主。」
「今晚,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太好了︰亦方,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知道「敬思廬」。我大概七點到,方便嗎?」
話筒那邊有一會兒沒有聲音。
然後他說︰「亦方……七點很合適,我會告訴我媽,她一定非常高興。」
「我會準時到。」
「我相信你會。亦方,謝謝你。」
「不客氣。晚上見。」
放下話筒時,亦方難過的伏在桌上,輕輕慢慢深呼吸,因為她想哭。
「我很榮幸我的今生是你,言亦方。」
她抬起頭來看方亦言。「為什麼?」
「你心胸寬大、善良、正直,還有最重要的,孝順。我不是。」
「哦?你是什麼?」
「自私、自以為是、愚昧,最大的錯誤,不孝。」
「如果我真像你說的這麼好,那麼,恭喜你改過自新。」
「你忘了說「重新做人」。」
「對,重新做人。」亦方暫時收起受傷的心。「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一直沒走。」
「哦。」亦方用手抹一下臉。「等著看我不听忠告的下場?」
「沒那麼慘啦,慶幸一下吧,他狐狸尾巴露得早,不然更糟。」
亦方睨他。「你沒有從中作亂吧?」
「什麼話?我「重新做人」了,這麼快就忘了?」
「你要如何找……她叫什麼?」
亦方換個話題,不想談擎天。
「陸宛如。」
「名字很美呢,也許人更美。」
「也許。」他悻悻地說。「你知道和我一樣的隱形人有多少?」
「跟地球上的人一樣多?」
「不曉得,沒算過。唉,大海撈針嘛。」
「為什麼你必須找到她和你母親?」
「我娘在我離奇失蹤後,一病不起,到死都不能瞑目。我得找到在今世的她,同她懺悔,讓她明了我沒有自殺。」
這只怕未必比找陸宛如容易,亦方暗忖。
「怎麼說你離奇失蹤?你不是墜樓死了嗎?」
「是啊,玄奇的是,我那一摔,摔到現代來了,他們始終找不到我的尸首。」
亦方驚訝不已。
「要不是我親耳听你說,我絕不相信有這種事。」她喃喃。
「相信我,我更覺得匪夷所思。」
「陸宛如呢?你找她做什麼?」
「她……在我墜樓不久,割腕自盡。」
亦方張著嘴。「哦,老天。」
「我有責任讓她一縷冤魂安息,然後我才能停止飄蕩、流浪。」
「別忘了她也在飄蕩、流浪。」
「嘖,我知道啦。如果她不飄,我找她也許不會太難。」
「方亦言,你對陸宛如沒有絲毫歉意嗎?」
「听自已叫自己,挺奇怪的。」
他大可否認,既然規避不答,亦方相信他是有的,或許也感到愧疚。她並不拆穿、追問。
「你可曾好奇她是怎樣的女子?」
他沉默半晌。
「在知道她……嗯,自殺之後,的確想過。」他承認。
「似乎是一位貞烈女子呢。」
「追悔何益?」方亦言微微激動起來,「我因為嘗到了悔不當初、後悔莫及的滋味,所以不希望「重新做人」之後,再蹈覆轍,閃此不要你嫁給駱……」
他猝然打住,臉上的表情錯綜復雜。
不想此刻再提到擎天,亦方冷淡地說︰「我答應去見他母親,不等于同意嫁給他。」
當她發現他的身影漸漸變淡,不知怎地,亦方有種不舒服的怪異感覺,仿佛身體的某部分在減弱。她忘情地朝他伸手。
她的手模到一縷冰涼的寒氣,使她為之一顫。
「你怎麼了?」
他苦笑。「我跳躍的時空太遠,能量耗得很快,我的時間不多了。」
「那怎麼辦?」亦方問。宛如听到被宣布死期,一股驚惶頓升。
「我必須盡快找到她們。」說完他就不見了。
亦方張著嘴,沒有喊出聲。
對前世的她,她幫不上忙;今世的她,對即將面對的可能狀況,同樣無能為力。
毫無疑問的,擎天的母親會催促他們倆結婚,亦方擔憂的是她是否有足夠的堅持,向一位疾病纏身的老太太說不。
尤其當她深愛著這位老太太的兒子。
※※※
擎天在位于陽明山上的「敬思廬」大門外等候著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