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沒听過‘金氏’有傳人。」
「你那個金少安要不要沾點「金’邊?」
孟廷用手肘撞他一下。「如此嘲弄人家,有失厚道吧?」
「本來我覺得雁子的計謀不夠善良,但你們是好友,我愛她,自然愛屋及烏的也十分關心你,所以答應幫忙從旁照顧你。」
「你那叫幫凶。」
「咦?是雁子千叮嚀、萬交代,萬萬不可留你和金少安單獨在四下無人處。」
「嗟,要發生什麼事,在巴黎,我們有得是機會去四下無人處。」
「哎,可不是嗎?」凌志威十分感興趣。「有沒有?啊?有沒有?」
「阿威,我今天才知道你也是三姑六婆類。」
「還不是近朱者赤,被你們倆感染的。」
「我回去把這話告訴雁子。」
「呀,好孟子,我們好不容易化干戈為玉帛,你千萬不要興風作浪又挑戰端。」
「我曉得你和雁子是好意,要試探少安的反應,但是……」
「事實證明,他對一切豪華享受,樂在其中。」
「如果你沒在我每次要說出真相時搗亂,我早已證明你們的擔心是多余的。」
「但願你不要再次遇人不淑。」
「我難道長得一副注定遇人不淑相嗎?」孟廷沒好氣。
不過,她也由衷感激他和雁子為她如此大費周章。
「你們倆不要為我和少安的交往操心了。王二麻子變心,我不是復元得很快嗎?足見我意志堅強,不會輕易被擊倒。」
「王二麻子?這又是誰?」
「你去問雁子。」
孟廷四下環顧。
「這里人人戴著商業面具,鴻門宴還略遜一籌呢。我看我們在這兒探听不到消息的,不如打道回府吧。」
凌志威有同感。
孟廷沒再坐那部機關密布的轎車,要凌志威開去還人家。
她繞下橋,沿河堤步道漫步,靜靜思考。
記者是最討人嫌的,不是挖人不願公諸於世的內幕,就是揭人瘡疤。
當事者痛恨,看熱鬧新聞的人痛快。
從事這份工作之初,那份古道熱腸,滿肚子的理想、正義,曾幾何時,給一點一點磨得無影無蹤。
你當然可以寫你想寫的東西啦,問題是,誰要看?
於是,妥協又妥協,理想向現實低了頭。
真的,人家集團破產不破產,干她何事?
也許人家是有了危機,可是也許負責人已在極力彌補挽救,干嘛要替人先向世人宣布︰我不行了?
醫生診斷出病人得了不治之癥,還有個猶豫,要用最婉轉的方式公布不幸呢。這是醫德。
記者也要有新聞道德嘛。
孟廷就此向頂頭上司表達她的觀感。
「你得了職業倦怠癥是不是?什麼叫不干你的事?除卻道德,你別忘了道義。」
「道義?對誰?」
「記者寫出來的報導給誰看?」
「大眾。」
「這不就結了?你可知多少人持有‘金氏’的企業股票?它一倒,多少人會受害?等他們主動宣布,股市貼出跌停板,多少人將因此家破妻離子散?你想過沒有?」
「我是救世主嗎?」
「想像,孟廷,運用你的想像力呀。假如我們能夠搶先得到消息,給大眾一些心理準備,使他們不要損失得太慘,也算功德一樁,是不是?」
「老編,你不覺得這和銀行被擠兌的情形差不多?本來是銀行內部出了些狀況,有人修補善後一番,便可正常繼續營運,都因為某人泄漏消息,引起人心惶惶,以為畢生積蓄就此付諸一空,結果鬧得兵荒馬亂。銀行最後還是穩住了陣腳,卻也信用大大受損,顏面尊嚴盡失。大眾虛驚一場,細胞不知死了多少,要調息數月,血壓才恢復正常。」
她喝口老編的茶,喘口氣。
老編對她搖頭。「請用,別客氣。」
「謝了。」她乾脆再一口喝乾它。「這茶冷了,澀澀的。」
「喲,怠慢了。下次你有高論要發表,先通知一聲,我備好一大壺熱茶敬奉。」
孟廷咧嘴笑。「總之,觀其變再動,不遲嘛。」
「那你改行去當政治家,別干記者。」
「記者不過討人嫌,政客惹人憎。」
「嫁人吧,還得嫁個大富翁,整天逛街購物,喝下午茶,看看時事雜志,看到無聊無趣的,冷笑幾聲,愜意得很。」
「我還是寫些文章冷笑貴人們多麼愜意算了。」孟廷悻悻說。
「這才對嘛。不過也用不著太憤世嫉富。有人娶了富家千金,你說不定會嫁入豪門,比那個富上千百倍。」
「咦,大家都知道?」
「嗟,我們是干什麼的!」
「真的,我頂痛恨記者,專門惹是生非。」
老編哈哈大笑。
「很好,恨會產生無比的力量。祝你這次馬到成功。」
「你得先給我一匹馬才行。」
「孟廷,我就是欣賞你的機智和反應靈敏。」
「加薪哪。光是說欣賞我,當心給隔牆耳听去了,以為你和我有曖昧。傳播的殺傷力,你比我清楚啊。」
「去、去、去,干活去!」
孟廷要是曉得她和凌志威那晚離開酒會的同時,少安隨後抵達,而且這金少安,正是「金氏」未來的傳人,才要跌足呢。
◎◎◎
少安第一次在這樣的社交酬酢露面,自然馬上被人注意到這張英姿煥發的新面孔。
他持的是由爺爺書桌上拿來的邀請帖入場,被要求在簽名簿上簽名時,他把「金少安」三字寫得看上去活像一條直線,教人辨識不出他的字。
有人向他請教大名,他總有法子轉移對方注意力,或馬上假裝看到熟人,道個歉,隨即走開。
二十分鐘後,他明白了爺爺何以對這次的謠言表示關注。
沒人談論「金氏」。
而「金氏」的一動一靜,通常是商界的熱門話題。
顯然沒人曉得真正發生了何事。酒會中與席者,全都是商場老將。交頭接耳,猜測懷疑的說些沒有結論的話題,是小輩或初出茅廬者才會做的事。
這些人,說得少,做得多,是他們成功的秘訣。
「金氏」要不是將有大變化,便是有些尚不足慮的小風吹草動。大夥靜觀其變。
未待酒會散,少安即離開回家。
爺爺的書房亮著燈。
「玩得盡興嗎?」
「你問哪一場?」
金永銓笑呵呵的揉揉下巴。「你這一點比我兒子強,你不對我說虛話。」
「我爸爸根本不大愛說話。」
「是我太嚴厲了些。」
少安給爺爺和自己倒杯水。
「唔,我有這個印象,爸挺怕你。」
「我怕他不成材,管教過了頭。」
「他深受其害,得到教訓,所以對他兒子來個三不管?」
金永銓沉吟。
「他不是不管,他對你采開放教育,由你隨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算是彌補他自己的缺憾。」
「我當年填升學志願時,他把我叫去,問我︰‘你準備讀哪一科?’」
「你回答醫科。」
「。他又問︰‘為什麼?’我後來回想,覺得他的口氣有點不以為然。」
「說真的,你何以選擇念醫學院?」
少安咧咧嘴。「我告訴爸爸,我覺得‘長青’很爛,我將來要開個比‘長青’像樣的醫院。」
那時金永銓還是「長青」院長。
他眯起眼楮。「嗄?‘長青’很爛?」
「爺爺,我年輕氣盛嘛。」
「那你後來為何留任‘長青’?」
「賭一口氣。爸說的,有本事,你去把‘長青’弄得更爛。」
金永銓揚揚灰白的眉。「他幾時說話的口氣竟和我如出一轍了?」
「他是你兒子呀。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卻不肯待在‘長青’,跑去做生意。」
「他要看我如何整爛‘長青’,又怕我把你的家業敗得太糟,先一步另謀他途,賺足夠的錢,以備無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