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少安在西裝和褲子口袋模索。
糟了,駕照在他皮夾里,皮夾在他月兌下來的西裝褲後袋。
行照……行照在哪?
「我有闖紅燈還是其他違規嗎,警察先生?」他邊在車子幾個夾櫃找行照,邊問。
「沒有。但是你的車後燈不亮,車牌快掉下來了,一路在地上刮,你沒听見聲音嗎?」
「我去看看。」孟廷開門下車。
她繞遇車尾,在車子後面向警察輕輕吹聲口哨,待他轉頭看她,她朝他勾勾手。
他奇怪地走過去。
「老沈,我們要去做特別采訪啦,拜托拜托,趕時間,行個方便。」
警察認出她的聲音,仔細打量眼前這位美女。
「喲,是孟小姐呀,打扮得像電影明星,我差點認不出來了。干嘛?訪問誰這麼隆重?可是怎麼開這麼一部破車呢?」
「我的車拋錨,路上臨時向人借的,趕時間嘛,沒辦法。」
「你認識車主嗎?」
「認識,認識,很熟。」
「那好,你叫車主趕快把後車燈修好,車牌這樣吊著不行,先拆下來好了,記得要安裝回去啊。」
「沒問題。我們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
警察騎上摩托車離開前,還回頭向回到車上的孟廷微笑、揮揮手。
少安還找不到行照,急得揮汗如雨,見狀不禁一陣呆愕。
「你認識這個警察?」
孟廷淡淡一笑。「以前幫過他一點忙,我早忘了,他卻記得我。沒事了,我們可以走了。」
車子卻無論如何發不動了。
少安被這部破車整得十分難堪,西裝也月兌了,領帶也解了下來——說真的,他暗暗謝天謝地,它們令他難受極了。
西裝還是小了半號,氣味就不用提了。
「我們坐計程車去餐廳吧。」少安拿西裝抹了抹汗,教霉味嗆了一下。
唉,他這副模樣成何體統?進餐廳不給人當叫化子才怪。
「前面巷子里有家面食店,賣的魷魚羹很有名的,我看我們走幾步,去那兒吃,怎麼樣?」孟廷說。
他很意外她竟知道這樣的小吃店。
小小不到三坪的店面,在一條不為人注意的窄巷內。店里很乾淨,一個年輕男人在攤車前忙著煮食。
三張桌子,十二張椅子,座無虛席。
「哎,小姐,好久沒來了。」男人熱誠的向孟廷招呼,對少安點著頭。「歡迎,歡迎。」
一桌客人正好起來買單走了。
男人趕快過來收拾桌面,讓少安和孟廷坐。
她艷光四射,他狼狽萬分,相對而坐,她仍然笑靨嫣然。
少安本來一肚子火,面子盡失,以為會食不下咽,孟廷的自然如春風,化解了他所有的窘迫難堪。
鎊人一碗魷魚羹米粉,兩三樣小菜,竟吃得勝過滿漢全席。
少安還忘了皮夾,身無分文,便由孟廷付帳。
「下次我補請。」
要送她回家時,車子卻又發動了。
「補什麼?我很願意下次再和你吃飯。」
一定要補。
補回他今晚因刻意做作以求符合他「身分」,反而弄巧成拙造成的缺憾。
「但是不要去餐廳。」
孟廷不願他辛苦賺來的錢拿來請她去昂貴的餐廳。而每次出去都是她付帳,恐怕他會不肯的。
少安以為她要邀他到她的住所,兀自欣喜。
不料她說︰「下次我們去你家,我來下廚。」
第七章
是誰說,機會稍縱即逝?
少安向自己發誓,坦承的話到了舌尖,真的,真的,不知為何,就是吐不出來。
於是又一個機會錯過。
接著,便告訴自己︰下次。下次我一定把握適當時間,向她坦白。
「金醫生,你的西裝你穿回去了,那我的呢?」阿本來他辦公室找他。
他那天晚上回去,阿本不在,門戶大開。
不過他那矮矮的違章建築里也沒啥可偷的。
「你的西裝和領帶統統送洗了。」
「哎呀,會把骨董的古味都洗掉了啊!」
少安把洗衣單據給他。
「哪,就在你家附近那家洗衣店,錢我付過了。洗衣店老板,看起來三十多歲,他認得西裝哩,說和它的主人很熟。真不簡單,一年送洗一次的西裝。他記性挺好的。」
阿本臉紅得燒上耳根。
「洗衣店老板的哥哥是做西服的,他剛好也在那。他說既然我是你的朋友,我若去做西裝,他算我六折呢,是他開幕大特價時的折扣。我還沾了你的光。」
阿本搔著頭傻笑。「歹勢啦,你的五百塊,我還你一半好了。」
「我付了三個五百塊哪。不過沒關系,說好了是租金嘛。哦,還有,你的車在修車廠。修好它的修車費,足夠再買一部二手小貨車了,比你現在那部性能要好得多。」
阿本仍是搔頭,紅著臉嘿嘿笑。
「我沒錢買車啦,它破是破,是人家不要了,免費給我用的,載貨而已嘛,四個輪子可以跑就好。」
「很多零件都有毛病,載貨也很危險。車子牌照也過期很久了。你運氣好,沒踫上警察過,我運氣就沒這麼好了。」
「啊?」
「放心,沒被警察抄牌或扣留,不過你最好別再開它了。」
阿本苦著臉離開金醫生辦公室。
早知道不借給他了,貪賺五百塊錢,這下載貨的工具沒了。
他們有錢人哪里會開舊車呢?那部破車,他開了幾個月都沒事。
員工福利委員會的周主任叫阿本去。
「听說你早上天不亮載貨、送貨,白天在醫院上班,晚上還在念高中補校?」
阿本以為他兼差和讀夜校沒有事先報備,犯了醫院員工哪條規定,不敢答腔。
周主任又說︰「你的車子再開會出問題,遲早給警察抓去。」
阿本懊悔死了。
那個公子金大少,那麼有錢,賺他幾百塊租金,他不爽,用這麼卑鄙的方法報仇。
「你把這張表填一填,拿去給金醫生簽字,再拿回來。」
完了,完了。
阿本拿著表,沒看也沒填,跑回金醫生辦公室。
「金醫生,我錯了。你的三個五百塊我還給你。我實實在在對你說,西裝不是我阿公的阿公的,領帶是在夜市地攤買的,九十九元。你不要扣留我的破車,也不要開除我好不好?」
少安啼笑皆非。
「誰說要開除你?我不是告訴你了,你的破車在修車廠嘛。你手上拿著什麼?那應該是要給我簽字的吧?」
阿本要哭出來了。
但他咬咬牙,把少安桌前的椅子一拉,自己坐下,在少安桌上填表。填完,丟到他面前。
「好,開除就開除嘛,一個清潔工而已,沒什麼了不起。車子你要,送給你好了。你有錢,就可以這樣欺負人嗎?我阿本不會一輩子做清潔工的啦。」
「我相信你不會。」
少安在表上簽名蓋印,連阿本還他的錢,一起遞回給他,叫他回周主任那兒去。
「他們說得沒錯,金大班,金大少,你是個公子,敗家子。我還幫你說過好話呢。我阿本真是有眼無珠!」
阿本氣憤填膺地回到周主任辦公室。
周主任看看他拿回來的申請表,對他和藹可親的一笑。
「行了,你拿著這個,到會計處領你的貸款,趕快買部新車去。」
阿本呆住了。
「貸款?買新車?」
他趕快仔細看那張表。員工貸款申請表。
不,原來是一份「員工獎懲表」,獎懲二字畫去,有人另以黑筆寫上「貸款申請」四字。
「是金醫生的意思。」周主任告訴面前目瞪口呆的年輕人。「你勤勉上進,精神可嘉。他特別交代撥一筆款輔助你,勉勵你努力奮發向上。這筆貸款,你可以無息分期攤還。」
阿本熱淚盈眶地又回少安辦公室。
「金醫生,我又錯了。我實實在在真的有眼無珠。你是個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