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飛機上正好播放這部影片?那個花心大蘿卜分明是在說他嘛。只不過他沒送過女人戒指,或和任何一位訂過婚。
「呃,這部電影很有意思。」他說。
「切實反應人性。」她說。
「是是是。」他還能說什麼?
「你有女朋友嗎?」
「喔……沒有。」少安含糊答,正好他在喝水,遂掩飾了過去。
孟廷閉目假寐。
「我不搶不願被搶的人。」那個法國女人說。
說得多好啊!
有些女人,就如那位女主角,失去了男朋友,怪別的女人不該奪人所愛。豈知男人變心,實是因為心甘情願被奪被搶。
孟廷這時才知她不是無怨的,不能真的心平氣和去諒解那個男人。
但身價不如人,氣惱或怨恨,又能如何?
「孟小姐,你睡著了嗎?」少安輕輕問。
她張開眼楮,微笑。「現在醒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或者你不願被打擾?我是說……」他這輩子首次面對一個女人結結巴巴。
「你沒有打擾我。」她和氣地說。
「哦,那就好。」
少安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原來那套靈活的手腕似乎突然打了結,施展不出來。
「孟小姐,你是第一次去巴黎嗎?」
不能讓他把她看成鄉巴佬。
「不,我常常去。」孟廷回答。「巴黎簡直像我另一個家了。」
說謊原來並不難。
啊炳,又一個共同嗜好。少安很開心。他一向格外喜愛巴黎。
「你是去觀光旅游還是……」
「哦,我是為了商務。我們家在巴黎有很多連鎖企業。」
避他呢,胡說八道又不犯法,過過有錢人的干癮,又何妨?
「你呢,金先生?你去巴黎也是公干嗎?」
這一次他絕不亮出他的「金」字招牌。不能告訴她他的背景出身。
「哦,不,不,我能去巴黎,純粹是運氣。」
「運氣?」
「哎,我參加抽獎,抽到巴黎來回機票含住宿。啊,你不知道,我興奮得好幾夜睡不著覺呢。」
「我可以想象。」孟廷好不羨慕。
花掉了畢生積蓄,她不是不心疼的。
「你參加什麼活動,有這麼大的獎項?」
「呃……唔……是醫院的員工同樂晚會。」
「啊,原來你是位醫生啊?」
「不不不,」少安連忙否認,「我僅僅是一名……嗯……雜工。」
雜工?他這一表人才的樣子,是個醫院雜工?
「喲,你們醫院必是人才濟濟。」
少安干笑。「可不是嗎?唉,只怪自己從前不听老人言,不知上進,只知鬼混貪玩,落得只能做個小差事,混口飯吃。」
「噢,金先生,千萬不要這麼說,職業不分貴賤嘛。」孟廷安慰他,心里有點後悔不該扯謊抬高身分,使得這個可憐人自卑起來。
「是真的,一無文憑,二沒有可觀的學歷,永遠要屈居人下。」
「不會的。現在很多人晚年才入學,表現都很優異,十分令人尊敬佩服。再說,還有空中大學啊。」
「我報考過,考不取,資質太差,沒辦法。」
「不要灰心氣餒,再接再厲呀。」
少安看著她覆在他手上的玉手,偷偷慚愧著騙來的同情和鼓勵。
呀,好跡象。想以往,他不論如何花言巧語,謊話一籮筐,不覺有愧也就罷了,還洋洋得意,自詡風流快活。
想來他良知未泯,尚有藥救。
「孟小姐的令尊經營哪些生意?」
「嗯,家父早已退休養老了,他的企業網大得說不清,我到現在有時還會暈頭轉向。像你說的,資質太差,反應不夠敏銳。」
「你太謙虛了。」
他沒有繼續追根究底,叫孟廷大松一口氣。
呼,險些穿幫。什麼大企業大到說不出來?笑死人。可是她若胡亂謅,一旦他真打听起來,更要大開天窗了。
「金先生在哪間醫院工作?」
「唔,一個小私人診所而已。你別看一個小小雜工,沒有夠分量的人介紹作保,大醫院還進不去哩。」
如此這般,這段交談,兩人算相安無事,都暗暗喘了一口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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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餐後,少安起來去洗手間,那位貴夫人來到孟廷旁邊。
「他沒有對你怎樣吧,甜心?」
孟廷給問得一怔,繼而發笑。
「謝謝你的關心,他沒有用古龍水,不喝含酒精的飲料,非常安分守己。」
「知人知面不知心,還是留意些比較好。旅程還有一大段呢,他若對你非禮,盡避大叫。」
「我會的。」
少安回來,貴夫人若無其事回她的座位。
「她來向你面授什麼機宜?」
「她想和我換位子。」
他故作驚慌。「你沒有答應吧?」
「我答應考慮。」
「拜托你考慮久一點。」
「這個……我不知道。我應該考慮多久?」
「快抵達戴高樂機場時,我會通知你。」
「啊,謝謝你,我這個人沒什麼時間概念。」
「放心,包在我身上,你可以信任我。」
「是哦,我會比較信任古龍水先生。」
「提到古龍水先生,我剛才在洗手間門口遇到他,我替你問了。」
「如何?」
「他沒用任何古龍水,不過他登機前,一個女人把一瓶香水潑翻在他身上,那香水叫‘毒藥’。」
他們笑得前仰後合。
空服員過來,送孟廷一合三瓶的迷你香水組合。
「徵得機長同意,代表公司送你一份小禮物。孟小姐,很抱歉,造成你的不便。」
孟廷欣然手下。她一點也未感到有何不便,事實上,她相當開心。
「塞翁失馬。」少安說。
「,有得必有失,反之亦然。」
其中一瓶香水,湊巧正是「毒藥」。
「你可以把它倒在我身上,我不介意。」
孟廷眨眨眼楮。「我介意,全艙客滿,我沒有位子可換了。」
「啊,我很高興你對你的鄰座感到滿意。」
「我很能屈就。」
少安記不清他曾多少次飛往巴黎,其中也曾攜帶女伴,可是他未曾如此開懷。
孟廷不知他是何人,相信他編撰的謊言,卻沒有絲毫輕視他,或者看低他。和她在一起談笑,真是如沐春風。
也許,畢竟他還是有可能遇到不在乎他的富豪家世,就只是完完全全接受他這個人,愛他之為他的女子。
****
少安先醒來。他沒有動。他不想動,不想吵醒孟廷。
她的頭靠在他肩上,身體半偎靠著他,一只手在他手掌中。
不曉得是她伸手過來,他順勢自然握著她,還是他無意識中握了她的手。
這都不要緊,他喜歡握著她的感覺,喜歡她靠著他的感覺。
避絕,避絕,反省思過呀!
他听不到腦子里那個理性的呼聲。
以往的旅途哪能得到如此清靜、寧謐?身旁的女伴,興奮得恨不得搭的是噴射火箭,聒噪地嚷著要買這買那,要他帶她玩遍所有名勝等等。
那時他不是提款機,是印鈔機。
這時,在孟廷面前,金少安不是金少安,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升斗小民。他非常快樂。
不做他自己,他非常快樂。
世界上不曉得多少人整天要尋找自我。殊不知,偶爾把自我丟開,多麼快意。
孟廷睜開眼楮,發現自己的睡姿,難為情地趕快坐直。
她開口道歉之前,他先笑著化解掉她的尷尬。
「我計算過了,照鐘點計,你要付清用我的肩當枕費,一共……你想付台幣還是法朗?」
她偏頭思考。「待我問過此刻的匯率再說。」
「照台灣還是法國的價牌?」
「嘩,你可真會斤斤計較。」
「嘿,要查匯率的可不是我。」
「好吧,由你去算好了,你說多少是多少,行了吧?」
「我沒帶計算機,下機後買一個再算。你要不要換位子,考慮好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