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起找珊珊到現在,本來沒覺得什麼,被小妮子胡亂調笑,兩人都才發覺,他們還真像為一個頑皮女兒操心、煩心的父母。
「呃,唔,嗯,安曼,我要向你道歉。」
「道歉?」
「我明白你的確不是珊珊的生母了。」
「哦。」
「哦?」
「怎麼?還有嗎?」
「不是,是……」令方撥搔頭。
耙情他覺得她反應太平淡呢。
她笑。「我本來就知道我不是,不值得為這件事再詳加討論。」
她的大方、自然、不計較,加深了他對她的心儀。
「說得是。不過我也還要問你道謝。為了一個和你不相干的女孩,你費了這麼多心,幫了我這麼多忙。」
「你忘了加上還要忍受你的冷嘲熱諷,以及你的「有女不認」訓示。」
「我已經道歉了嘛,」他訕訕然,「你何必追加過失呢。」
「是你婆婆媽媽嘛。好了,言歸正傳。珊珊必須復學是真的嗎?」
「這件事是挺傷腦筋的。本來是以先為她找寄養家庭為主,然後設法安排學校就讀……」
「可是找適合她,或願意接受她的家庭,太難了。」
「正是。所以我想與其讓地無所事事,日久又要生事端,不如趕快先讓她去念書。雖然還不能確定她可以在你這住多久,至少這是唯,一個她心甘情願、肯安安分分待著的地方。」
什麼心甘情願?她根本是擺明了賴定安曼了。
「她住多久都可以,可是我想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你的心地真好。」
「突然山一個無情冷酷的女人變成善女子,唔,我很欣慰。」
他一臉尷尬,她笑起來。
「小小報復一下而已。其實你的作為才教人欽佩,你對中心的每個孩子都如此鉅細靡遺的關心嗎?」
「我不過盡力而已。」
「喝,又要給她找個家,又要擔心她就學的問題,才叫盡力而已?我看不久你還要開始煩惱她談戀愛,結婚生子呢。」
令方有點難為情。「不知怎地,珊珊和我好像格外有緣,我很自然便對她多一些關注。」
「你結過婚嗎,令方?」
「沒有。你喜歡小孩嗎?」
「你敢當義工,和輔導中心的那些孩子打交道,顯見你是喜歡孩子的。我呢,」安曼抬一下肩。「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大概因為我是獨生女,很習慣一個人。」
「中心的孩子並非個個頑劣,他們多半很聰明,只是一時錯交惡友,誤入岐途。」猶豫一下,他坦白承認,「我也不是,出生就餃著法律學位的。」
安曼心中一動。他越來越吸引人了。
「原來是因為有過切身之痛,因此你立志幫助他們,要將那些迷途的羔羊叫回正道?」
他嗒然一笑。「我沒那麼偉大。加入義工行列是偶然的機緣,我想,能盡些棉薄之力,何樂不為?」
安曼點點頭。「也許有機會,我也來嘗嘗助人之樂。」
「你已經做了,而且做的比我還要多,更無私,更可佩。」
令她再度赧紅嬌靨的,不是他的贊美,是他雙眼中的款款柔情。
她心跳得飛快,而不得不吞咽一下,以鎮定她的狂喜。
「千萬別這麼說,一個珊珊已經教我雞飛狗跳了。我若真去中心,又冒出一堆人來指著我認親,那我得自己開個收容所了。」
「再多幾個珊珊,我很快頭發就會變白。」
他們同時笑了。
「難怪珊珊要取笑我們,」他說︰「一說到她,我們是像操心個沒完的爸爸、媽媽。」
「說真的,她不肯上學,我看也強迫不了她。」
「你贊成她去演戲嗎?」
「演戲有什麼不好?你當真對這一行有偏見?」
「話不是這麼說。珊珊讀小學時就一天到晚逃學,換了多少寄養家庭,她就換了多少學校,好不容易才念完小學,又好不容易進了國中,她上了不到幾天,照逃不誤。」
「逃學和她要去演戲有何關系?她並不是為了演戲而逃學。」
「就當她過去為了找媽媽,心定不下來,情有可諒,現在她再不復學,過幾年,她更不肯去了。」
「現在她也沒找到她媽媽呀!」
「這不能成為她不完成學業的理由。」
老早洗完澡,穿上安曼為她真的新衣,珊珊躲在客听門外偷听半天了。
這兩個人是不開竅還是怎麼的?明明連她都看得出來,他們郎有情,妹有意,故意給他們機會談情說愛,結果還是拿她當主題。
而且眼看著要為她吵起來了。
唉,傷腦筋。她贊不讀書,他們煩惱個什麼勁?
「我洗好啦!」珊珊跳出來。「呼,這個澡洗得夠久,差點洗掉我一層皮。」
她看看安曼,看看令方。
敝哉,兩個人怒目相向呢。
「你們商量好婚期沒有?」
他們同時瞪向她,同時開口,「什麼婚期?」
「婚期都不知道?我看該上學重修的是你們。罷,我免費為你們上一課,誰教你們是我的老爸和媽咪呢?婚期,結婚日期是也。」
「嗟!」令方說。
「廢話。」安曼咕噥。
「為了你,人人絞盡腦汁,你盡會鬼扯淡。」令方責道。
「不曉得有你們這對笨得要命的爸媽,怎會生出我這絕頂聰慧的女兒。」
「因為你不是我生的。」安曼說。
「誰是你爸爸?」令方說︰「沒憑無據,胡言亂語。」
「所以,你們倆應當趕快結婚,我好合法的認祖歸宗。」
安曼和令方皆啼笑皆非。
只听珊珊煞有介事的繼續道︰「不過呢,終身大事需得從長計議,反正我都這麼大了,等也等了十幾年,不在乎再多等個幾天。且不忙急著辦這件事,我們可以去看小咪了吧?」
他們幾乎把那小女孩忘了。
※※※
小咪醒了,細瘦手臂上插著點滴針管,臉色蒼白,眼神呆滯,看著教人心疼。
「今天稍早有兩個社工來過。」特別護士告訴他們,下巴朝小女孩努努,「她一句話也不說。」
來過的社工是令方聯絡的。
「謝謝你。」他點點頭。
特別護士會意離去。
「小咪,你好嗎?」安曼柔聲間,輕輕拉住小女孩一只小手。
珊珊說過「小咪」是她給小女孩取的名字,因為她瘦小得像只小貓咪,問她話,只會發出嗯嗯唔唔聲。
小咪的眼楮看到珊珊後,便如見到至親的人般,直直望住她,眼淚直流。
「我想,讓珊珊陪陪她吧。我們待會再進來。」令方向安曼耳語。
他們于是退出病房,站在走廊上。
「踫到這種情形,你怎麼辦?」安曼問他。
「小咪是……看情形,及依據醫生的診斷,她是遭人虐待。我聯絡了家庭協談中心,告訴他們我們在何處發現她。他們已有人來有過她,是否已找到她的家人,我就不知道了。」
「虐待她的若是她的父母,找到他們,讓他們把她帶回去,不是等于把她又送回虎口?」安曼忿忿道。
他慨嘆。「這是任誰都無能為力的。他們是她父母,便有權帶她走,旁人沒法阻止。」
「為人父母,就有權利把子女虐待得不成人形嗎?小咪身上傷痕累累,她才幾歲啊,做父母的,如何狠得下心下這種毒手?」
看過太多類似個案,令方司空見慣,他了懈安曼的激憤反應。
「如我所說,旁人真是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是因為有力不願為吧?」
他一怔,失笑。這是拿他的說法來反擊他嘛。
她不禁亦不好意思她笑若。
「對不起,這麼說你是不公平的。」
他不在意的搖搖頭。
「世上沒有多少事是公平的。想想那些被忽略,被放棄,遭遺棄,被錯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