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形容,不正是關敬的模樣嗎?
意念才現,屋外傳來腳步聲,接著關敬就進來了。
「原來是你,我看到一部耀眼的紅色跑車——」
「車主在這。」莊琪大方地跑去和他握手。「不用說,你就是名聞遐邇的關敬了。」
「好說,好說。你是——」
「莊琪。」
「啊!」關敬眸光一閃。「那位揚名國際的攝影家。久仰,久仰。」
「彼此彼此,真是聞名不如一見。」
戀文看著他們握著誰也舍不得放的手,好像有人往她胃里倒了半瓶醋。一肚子的不舒服。
這時關敬終于放松了他的手,轉向戀文。「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嘿,這是什麼問題?大家——人和鬼——都忘了,她才是真正的主人,她愛幾時來就幾時來。
「我——」
她才說了一個字,莊琪接了卜去,「我們來看鬼。」
必敬大笑。「看到了嗎?」
「現在看到了。」戀文滿心不悅,不過仍和氣地說︰「你在這做什麼?」
「嘖?工作啊。既然你來了,我畫了個草圖,你看看有沒有要修改的地方。」
他從工作褲口袋拿出個紙卷。
「你連夜趕工啊?真敬業,果然名不虛傳。」莊琪敬佩萬分。
跋工還是尋寶啊?戀文懷疑他利用四下無人,相信她不可能跑過來,獨自在這進行他的「研究」。
「我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而已。」關敬說︰「這里太暗了,我帶了一盞油燈,到里面去看吧。」
「這兒有——」戀文舉起了電筒,但關敬和莊琪已經一起走到另一個房間去了,兩人還邊走邊有說有笑地互相標榜推崇對方的成就。
「這會兒你又不出來搗亂了。」她發現她竟在向那似人似鬼抱怨。
小心眼,她罵自己。任何一種設計都是藝術,攝影更是藝術,他們倆惺惺相惜,有何不可?
當她走進點著油燈的房間,見他們蹲在放燈盞的木箱旁,兩個腦袋靠在一起,關敬正在解說他的設計圖,她再度不可理喻地抑郁起來。
「這要費好大的工夫呢!」莊琪喊。
「其實做起來比看起來容易。就像你按下快門,不過是一個動作,但是照片里的內容卻十分豐富,表達了各種復雜的訊息,相同的道理。」
「不是每個人都生了一雙慧眼。」
「知音只一人也足矣。」
他們相視會心一笑。戀文忽覺自己仿佛是多余的第三者。
「別讓我打擾了你們。」她說。
他們同時轉向她,站起來,仿佛這才記起她也在屋里似的。
「我開始嫉妒你了,戀文。」莊琪說。
她嫉妒她?從何說起喲。
「等你要布置裝潢你的屋子時,我極樂意為你效勞。」
必敬的承諾令莊琪本就美得出眾的臉龐,益發明亮動人。
「君無戲言哦,戀文當證人。」
「我這房子讓給你好啦,關先生的諾言即刻可以兌現。」戀文听自己的語調都覺得酸氣沖天。
「算了,這破房子你留著吧,君子不奪人所愛。」莊琪說。眼楮卻看著關敬。
「我這個朋友對破破爛爛的東西獨有偏好,她會成為服裝設計師,真教人跌破眼鏡,以前我老以為她會去做清道夫呢。」
「那是我五十歲退休以後的抱負和理想,」戀文說。「所以你還沒絕望。」
必敬的笑聲震動屋宇。
「我剛才去買了些吃的,兩位小姐餓不餓?」
她們一起搖搖頭。其實戀文埋首工作,又犯了老毛病,到現在還空著肚子,一整天就只吃了一個牛肉夾飯,而那還是關敬買的。
她記起他們的約定。「說好我要提供兩餐的,你記得把帳單留著報帳,我會如數照付。」
「你這個朋友真健忘,」他向莊琪埋怨。「我們說好明明是她要請我的,並和我一起吃。」
「我哪知道你這時候就開工?」戀文辯道。
「你別怪她,她忙起來,自己都顧不得自己的胃。」莊琪說。「既然我們是好朋友,我代她的勞好了。明天起,我來陪你吃飯。」
什麼好朋友呀!戀文無聲地哇哇叫。還說什麼君子不奪人所愛呢?她的呼吸一窒。老天,她想到哪去了?
莊琪在那邊已經把她的家里和手提電話號碼,一並告訴了關敬,以方便他和她聯絡。
表沒見著,莊琪卻比見到了還要興高采烈,而且壓根兒忘了這件事。回程的車上,她一逕滔滔不絕地表示她多麼欣賞關敬,他本人比傳聞更英俊,出乎意料的年輕雲雲。戀文默不作聲,兀內思索她那一股醋意從何而來。
她們才進家門,電話就響了。不到五分鐘,莊琪又高高興興出門赴約去了。
戀文回到工作台前,然而,無論如何心思就是無法集中,腦海里老是浮現關敬對莊琪的傾慕、驚艷眼神。多少年了,她們倆每次一起出去,莊琪永遠是男人的目光焦點,戀文早習慣了,從來不以為意,為什麼這次她的反應如此不同?
嘆一口氣,她到廚房去煮即食面吃,一面想著關敬不知如何設計她的房子,然後突然想起來,他的圖結果連看也沒給她看一眼。
她沮喪萬分,即食面煮好了,卻一口也吃不下。
第四章
第二天中午,戀文例外地午餐時間一到就離開了辦公室,開著她的老爺車直驅她未來的新家。
車道上停著兩部車。是關敬的吉普車和莊琪的跑車,一黑一紅,強烈對比但十分搶眼。
走到前院時,就听到他們在屋內歡愉的談笑聲。
「……我听著听著,倒在沙發椅背上睡著了。他大為受挫,經營半天的羅曼蒂克氣氛,我竟然呼呼大睡。能怪我嗎?我困啦,誰教他要選那個時候求婚。」
「于是就吹了?」
「托天之幸哦!我從來沒表示過要嫁給他,他不是我會考慮列為終身伴侶的男人。」
「哦?你的條件是什麼?」
「我沒認真想過呀。」
「那你如此輕率就把人三振出局,對真心真意愛你的人,不是有欠公平?」
「相愛容易,相通難哦。」
「嗯。」
這聲「嗯」是什麼意思?心意相同?戀文踱開,晃到後院假山池邊,坐在石上,忽有天下之大,獨我悠悠的孤寂感。
也許她該為好朋友高興。莊琪從來不缺男伴,男人們對她趨之若鶩,她卻始終遇不到一個能和她心靈相通的。戀文感同身受,自己至今單身,何嘗不是為知心者難求?
想不到她們倆個性差別那麼大,到頭來喜歡上同一個人。
這個自覺,令她吃了一驚。
「你幾時才會趕他們走?」
戀文咚地往後跌進干涸的池子,幸好沒有水。她坐在厚厚的枯葉上,朝他瞪眼。
「又是你!你不要老是不聲不響地冒出來嚇人好不好?」
他坐到她方才坐的石上。「我的長相很嚇人嗎?」
他換了衣服。女敕綠色襯衫搭配寶石藍長褲,仍然戴著吊帶,紫色的。
「怎麼如此配色法?」
「不好看?」
好看極了!所以她感到納悶。這三個顏色放在一起本應不協調的,穿在他身上卻出色得耀眼。
「你是畫家嗎?」
他不屑地撇嘴。「這種稱謂誑死人。」
「魂靈不死,精神不死,稱謂不過是稱謂而已。」
他深思地凝視她。她不知怎地覺得他這表情和關敬好像。
他馬上沉下臉。「不要拿我和那討厭鬼相提並論。」
他會讀她的心思。她吃一驚。
他竟將一個活生生的人叫鬼呢,她又覺好笑。
「我不是鬼。」他又看透了她腦中所想,郁郁自衛道。
「那你是誰?你連你的名字都不告訴我。」
「稱謂不過是稱謂而已。」他拿她才說過的話來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