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的父母可有保持聯絡?
時雨偶爾和他們通信。父親現在過著隱居似的生活,字裹行間透著對世情的透徹和平淡,想來生活裹是否有伴侶,對他已不再那麼重要。
「但他十分關切我的終身大事。」
她父親在信上寫道︰
爸媽的失敗婚姻不妨引以為監,不可引以為戒。姻緣到來時,當知惜緣。
母親的信較少,也較簡單,多半是重復相同或類似的內容。
除了天候轉變時,輕微的犯一下關節的老毛病,其他都好。台北較亂,你單身一人,外出時要小心。暇時到家裹來玩,弟妹皆長大許多。
時雨空閑時間很多,但是她自北上讀書,只在頭一年回去過一次。
「我不是不想念她,不過她再婚後又有了三個孩子,她有自己的家庭,而我不屬於那個家,那個家更不屬於我。」
☆☆☆
紐約
曦宇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听不到她的聲音,畫面上的文字也沒有生命,而他們之間還隔了數千哩,但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落寞和孤單,盡避她說得平平淡淡,若無其事。
畫面上她的字字句句扣著他的心弦,她的平鋪直敘拍著他的心湖,他作夢也想不到,驚起他這輩子最難以想像的情濤的,竟會是一個他不知面貌,不知姓名,完全不相識的女人。
「Vic;你叫什麼名字?你的中文姓名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呀!我姓時,時間的時。單名雨。我父親說我出生時,整整下了一個星期的雨,幾乎豪雨成災。
「我也有個中文姓名,你知道嗎?」
真的?!多麼有趣。快告訴我!
「我姓戈,干戈的戈,我的名字是曦宇,說起來我們的名字有個奇妙的聯系處呢。」
我不明白。
「听我說妹瘁,你就會明白了。曦,意指風雨過後的朗朗晴天,宇是宇宙的宇。你的雨是宇宙四行季候之一,雨過後,我就出現啦!」
曦,日宇旁加希望的希?
「正是。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什麼是什麼意思?
「把你的名字和我的放在一起,表示不論有任何不愉快的事,過去、現在或未來,都將雨過天青,充滿希望。」
停了半晌,她的回答才傳過來。
你說得真好,亞瑟。
「"亞瑟"是我們聯絡的密碼,我很喜歡。但是你可不可以叫我"曦宇"呢?我想,我叫你"小雨",好不好?」
從來沒有人叫我「小雨」,我喜歡你這麼叫我。嗯,曦宇,小雨,還押韻呢!
「如果我會寫詩,我想我們的名字可以是一首很浪漫的詩哦!」
我也不會寫詩。我恐怕也沒有多少浪漫細胞。
曦宇笑起來。
「我認為你為小狽和鳥,甚至鬧鐘取名字,就足以證明你是個浪漫的人了。」
炳!那是因為你有浪漫情懷。亞男就不這麼想,她覺得我簡直無聊至極,才把鳥和狗當人,給它們取名字,還和它們說話。
「亞男知道你和我說話嗎?」
哦,不,我沒有告訴她。她會以為我不僅得了嚴重的自閉癥,而且瘋了。再說,這件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是嗎?
「對,這是我們的秘密。」頓了頓,曦宇間她,「你會感到孤單無聊嗎,小雨?」
我沒想過。而且我有很多事要做,還有博士和拇指做伴。
「還有我。」
對,還有你,你是我最要好、最知心的朋友。可是不能告訴博士和拇指喲!他們會吃醋的。
但它們和她生活在一起,它們每天可以看見她。那股佔有欲那麼突然,那麼強烈,教曦宇暗吃了一驚。
同時感到好笑。他竟和一只鳥和狗爭風吃醋起來?!
「好,我不告訴它們。」
時雨的語調像小女孩般可愛,曦宇覺得自己好像也變小了,感染著她的天真、單純,似乎滌去了他成年入世以後,不知不覺染上的商業氣息。
當他和時雨交談時,他不再是名成利就的銀行家,金融界的名流,他只是他自己。
經由時雨,他在滾滾紅塵凡世中喪失的,不知名利為何的自我,一點一滴的回來了。
他辦公桌上和家里工作台上的電腦,不再只是一部儲存和記錄數字、數據或資料的機器,它現在有了生命。
它現在是時雨,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女人的化身。現在當他坐在電腦前面,當他看著它,他的腦子不再是和電腦一般的機器復制品,它里面有了溫柔的期盼,有柔軟的情感流動。
你在做什麼,曦宇?
「什麼?」
沒和我說話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我在……」
開會!曦宇抬起頭,好幾雙眼楮奇怪的正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或反應。而他甚且不記得當他不經意瞥向電腦,畫面上出現時雨似乎喃喃自語述說她的故事時,他的會議進行到哪,討論些什麼。
這下可好,曦宇笑起來,驚訝地發現他一點也不擔心。而那些莫名所以,不知他在笑什麼的臉孔,讓他覺得更好笑。
不論剛才他和銀行里的部門主管討論的主題為何,顯然他輕松的反應化解了某些人的緊張,這可以由幾張原來僵著,此刻松弛下來,露出微笑的臉看出來。
「我在想你,小雨。」曦宇仍然先回答她,讓其他人等著。「但是我現在該走了。」
走?走去哪?
「我和你一樣,也有工作要做的。」他算了一下紐約和台北的時差。「你該上床睡覺了,不是嗎?」
☆☆☆
台北
平常時雨只是埋頭一個勁的工作,每當听到有人數著「怎麼才三點啊」,或「時間過得好慢」,她總是覺得很奇怪,因為對她而言,時間往往一眨眼就過去了。
今天上午她總算體會了某些人埋怨「時間走得像蝸牛」的說法。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她便當也不吃,立即呼叫亞瑟。不,現在該叫他「曦宇」了。
「曦宇,你在嗎?」
正在等你的午休傳喚呢。
她開心地笑。
「我有個問題,從昨晚一直困惑到現在。」
你說。
「你告訴我,你也有工作要做?」
答案隔了一會兒才浮現畫面。
是啊。
「那麼你也有睡覺時間羅?」
這次她等了好一會兒,正以為電腦出狀況時,曦宇的答覆來了。
有的,小雨,電腦也有需要休息的時候啊!
她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鏡。
「你剛才回答前在笑我是不是?」
我覺得你的問題可愛、有趣,但不是在笑你。
「嗯,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太笨了,當人們關機時,你們就休息了,對吧?」
唔,不妨這麼說。我們是輪休。
世界各地時時刻刻都有人在使用電腦,人們不會同時全部關機,停止操作。
「我們銀行電腦室的主機從不關機的,它要隨時接收海外來的資訊傳送。」
☆☆☆
紐約
銀行?!她也在銀行上班!曦宇思考著如何問她工作的銀行是哪一家。他既是她的電腦,似乎不該不知道。
「哦,我們和海外銀行有連線作業嗎?」他會不會問得太明顯、太愚蠢了?
你怎會不知道呢?CTB在美國紐約和波士頓,還有洛杉磯都設有海外分行啊!
CTB!時雨原來在台北的CTB。弄了半天,他們在同一家銀行呢!曦宇十分驚喜。
「我知道,」他自圓其說。「方才我以為你指的是其他銀行。」
我還有個問題,曦宇……
哦,算了,這個問題太離譜了。
天曉得,天底下還會有比他們的「交往」方式更離譜的事嗎?
「你說說看,小雨。」
不要,你會笑我的。她的顧忌已先令他發笑了。
「假如我笑了,我保證不讓你听見或看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