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你的眼鏡。」她的語調並不客氣。
敬桐從命。嘉茄立刻後悔她提出這個要求。若說女人太美是禍水,這個男人便應稱之為女人的禍害。那雙輪廓深邃、精明的漂亮眼楮,饒富興味又含著些許傲慢的直視著她。
「你不擇手段的找我,有何目的?」捺下突然暴露在他炯炯日光下的不安,嘉茹冷靜的質問。
「你知道東區那棟新近完成的建築嗎?」
「捷英商業大樓?」
「對。它的外觀完工了,內部正需要一位像你這樣的設計人才,賦予它一種同時能反映古典文化和符合現代化需求的風采。設計層面包括大堂和六摟至十二摟的辦公室。」
他得到她的注意力了,一座新的現代化建築,對一個創造力豐富的設計者,永遠是個誘人的挑戰。
「你為了這個絞盡心機來找我?」她沉思一會兒,懷疑地睨視他。「這里杰出的設計師多的是。
「我要的是你,你是獨一無二的,除非你不承認你自己與眾不同。
他果然厲害,輕快的三言兩語就將了她一軍。不過嘉茹沒那麼輕易被打敗。
「我要是不夠好,你不就真要改行去當搬土工人了?」
敬桐不禁為她的伶俐和反應敏捷微笑。
「不過你還是白搬了這包泥土,我不私下和人洽談生意。」
「陶易風難道是你的經理人?」
她皺一下眉。「當然不是。」
「我想也不是。你不像不能獨立自主的人。」
這個人令她不安,嘉茄不喜歡他。
「我不在家和人談生意。」她修正先前的說法。「你可以走了。」
「我願意付雙倍的設計費。」他丟出最後一張牌,看著她的眼楮放大,又謹慎地掩下眼瞼。
嘉茄的價碼一向很高,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表示不滿或抱怨,因為她的設計成果值得他們花的每一分代價。即使如此,他開出的價錢仍然高得今她吃了一驚。
「那不是一筆小數目。」她仔細審視他。「有什麼條件?」
「沒有條件。怎麼?你不認為你值得這個價碼嗎?提高報酬難道侮辱了你?」
嘉茄盯著他,他的表情依舊。為什麼她覺得他在說刺她?或更甚者,的確在侮辱她?她咬著牙考慮。有這筆收人,她說不走可以提早把債還清。
敬恫是在試探,看到他的提議在她瞳眸中點起兩簇光亮,他不免感到萬分遺憾,同時為邵逸達感到難過。
從另外一方面來看,既然金錢可以打動她,事情倒是好辦得多。
「如何?你同意嗎?」
嘉茄好像听到屋里有聲音,也許是祖安起來了。想到祖安,和那筆仿佛永遠還不完的債,她無法叫這個今她渾身不自在的男人走開,並拒絕他誘人的價碼。
「我要先看看那楝建築。你可以留個電話,我會……」
「既然我已經和你見了面,我們何不現在就約好時間?」
屋子的門這時開了,走出來一個男孩。他睡眼惺忪的探著眼楮,站在門階上。
「媽。」
嘉茹立刻轉身。敬桐意外她竟有個這麼大的兒子之余,留意到她瞬間變得十分柔和的眼神。她快步趕到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面前,伸手摟住他。
「起來啦,祖安?肚子餓不餓?」她的聲音溫柔無比,和先前與他說話時判若兩人。
祖安點點頭,忽然看到自己開了木柵門,帶著一袋泥土進來的男人。
「嗨!」祖安朝敬桐展露一個相當孩子氣的笑容,天真而友善地打量他。
「嗨!」敬桐把泥土放在院子里。
嘉茄保護地環住祖安瘦小的肩。「謝謝你,泥土放在那就好。你可以走了。」
「我叫白祖安。」祖安咧開嘴,露出兩顆兔寶寶門牙。
「你好,祖安。我叫何敬桐。」敬桐走向前,朝男孩伸出手。
祖安眼楮閃著喜悅的光芒,嘴咧得更大,他一本正經的和敬桐握握手。
「我七歲了。」祖安比畫著又細又長的手指告訴他。「我明天可以去上學了。對不對,媽?」
「對。」嘉茹把他往身邊攬得更近。「對不起,何先生,你請便,我不送了。」
敬桐楞著,幸好他很快找回他的聲音,並立即自皮夾抽出一張名片遞過去。
「明天下午一點,我在辦公室恭候,可以嗎?」
「一點,我會到。」
允諾之後,嘉茹很快帶著祖安進屋,把門迅速關上。
又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敬桐才倒退著走了幾步,然後轉身,到了柵門外,他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屋子緊閉的門,緩緩步向他的車子。
莫非那孩子是弱智人士?他搖搖頭。白祖安看上去很正常啊!他和他打招呼、自我介紹,說話清晰而有條理。也許是他只有七歲,只是個頭長得比較高,因此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大些。
是嘉茹那種過分保護的姿態令他感到納悶。還有,她的本人,她的一切,據他親眼所見,完全……不對勁。以她的名氣,她比一般同級設計師要高出許多的價碼,她不應該是這副光景。而且敬桐知道,在她成名之前,邵逸達一直不斷地寄錢給她。
她住的是一間位于僻野郊區,靠近海邊的舊房舍,他觀察到屋頂和牆都需要翻修了,圍著小小的院子的竹籬笆,風只要強勁些就會把它吹倒,油漆剝落的木柵門毫不濟事。而看樣子,她是自己在動手修籬笆,和不知要在院子襄築什麼東西。
她那輛福特車型老舊,也生繡了。她穿的衣服亦不是什麼昂貴的品牌,是那種便宜的地攤貨。
敬侗記得邵逸達給他看過她的結婚照片。她沒有邀請她父親參加她的婚禮,卻向他要了一大筆錢作為她的嫁妝。她丈夫呢?為何她手上不見戴有戒指?為何一個高收入的名室內設計師,過得仿佛一窮二白、經濟拮據?這其中必有蹊蹺。
他今天來得突然,她事先完全不知道,她也不認識他,因此她不可能是布局好一切,對他做戲。那麼難道是邵逸達對他撒了瞞天大謊?但這更不可能。
「邵氏集團」是個龐大的投資開發財團,邵逸達是大股東,他為人正直,在商場信譽卓著,對于提攜後進,向來不遺余力,尤其樂善好施。他待敬桐有如自己親生兒子-般。再者,憑邵逸達的財勢和地位,他要女人易如探囊取物,敬侗跟隨他十幾年,未曾見過他涉足風月,或拿財勢權力欺壓于人。
敬桐搖搖頭。邵老沒有必要向他胡扯當年被妻子拋棄的謊言。每回邵老談及他被妻子一起帶走的女兒,其愛女、思女之深切,無不流露于形色。他珍藏著離他而去的妻子寄給他的每一張女兒的照片,及她事業有成後的每一張剪報。每每于和敬桐私下相聚時,便拿出來獻寶似的重溫他的思念。
談到他的嘉茹從未寫給他片語只字,或回復他的信件,邵老眉宇間盡是傷心和失望。以前她還會在需要錢的時候,草草寫張短箋;當她開始名利雙收,邵老寫去要求和她見面的信便如石沉大海。
說起來,敬桐「認識」邵老口中的嘉茹,也有段相當長的時間了。他原本猜測她結婚後改了夫姓。但看起來,他今天見到的凌嘉茹,和他過去十年所「知道」的邵嘉茹,並非同一個人,只是長得很相像的兩個女人。太相像了。
幸而他今天沒有一到就表明他另一個目的,沒有說出邵逸達的名字。敬桐的車駛進市區如龍的車流里,腦子里依然印著一張素淨、警戒的臉龐,-雙機警、敏銳的眼楮。一雙可以為利誘而發亮的美麗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