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英終于又開口說話。
「不瞞你說,我們的狀況很糟。總而言之是個性不合。然而,天底下個性不合的怨偶何其多,倒不怪上天為什麼獨獨刻薄待我!」
成霄意味深長地慨嘆著。
芷英經此一說,所有的悲情再也抑制不住,始終隱忍著的啜泣終于放出了聲,低低地掩面哭了出來。
成霄想不到她對這番話的反應會如此強烈,不顧一切地抱住了她,不住喃喃地說︰「對不起,我無意引動你的愁緒,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我的自怨自艾會傷害了你─」芷英听他說完這一番話的同時,急切地把他推開了。
屋里那一頭,隱隱傳來靚君的呼喊︰「芷英阿姨!爸爸,你們在哪里?」
成霄掏出手帕遞給了芷英,柔聲地說︰「把眼淚擦掉,進去吧!」
芷英溫順地拭去了淚痕,隨著成霄走進屋門。
「芷英阿姨,幫我梳頭發!」
靚君拿了一把梳子朝芷英撲過來。芷英牽著她在沙發上坐下,一邊替她梳頭,一邊說︰「靚君好香好香,是最干淨漂亮的小鮑主。」
成霄滿眼欣賞陶醉又感動地看著她們,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妻女。然而,他為著這種錯覺或者白日夢而更加不能自己地心酸。
畢竟,芷英是別人的妻子。唱完了生日快樂歌,她離開了這個家。
捏著藏在西裝褲袋中的手帕,成霄感覺那微微的濡濕感不只來自芷英的眼淚,還滲有他自己太多太多的孤獨、矛盾、迷惘、苦悶、向往,依戀不舍等種種愁緒所匯集而成的淚水,他想輕吻著它而哭,卻又嘲訕自己的多情與妄想。到最後,只剩一片無邊的脆弱與空虛把他淹沒……。
盡避感倩生活是如此不如意,盡避內心世界是如此孤獨空虛,身為昂藏七尺男兒的管成霄在忍受苦悶之後,仍不乏興致勃勃地投入生活的豪情。他寄情工作,拒絕頹廢自怨自憐,為每一個找上他的患者貢獻最好的服務。
自從和芷菱口角以來,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到她了。對她的不滿已從沸騰的狀態逐漸冷卻了下來,一則是因為羅旖魁的勸解,二則是他到底對她有一份殘存的情緣,在時間消逝的淡化作用下,他漸漸淡忘了她可憎的嚴重性與強烈度。
在最近的一段時日中,芷菱曾主動打電話來認錯言和,成霄也發現,芷菱和芷英兩姊妹雖然極為疏遠、簡直談不上有什麼手足之情,但至少芷英和旖魁或芷菱與他本身這兩對男女之間關系的不和諧,全然是因為個性不合等各自內在的因素所起,和芷菱之仇規芷英並無關系,他實在沒有理由為此而與芷菱恩所義絕,所以他在電話中告訴芷菱,讓兩人分開冷靜一段時間再見面。
正當醫院稟的護士們正暗中詫異著如此久沒見到邰芷菱的芳蹤時,她就翩若驚鴻地出現了。
可能是忙著錄像的關系,在護士小姐她們看來,許久不見的美艷準老板娘可是清瘦樸素了許多,以往總是艷光四射地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她,這回卻是素衫淡妝,斯文清秀得今人耳目一新,換句話說,今天邰芷菱的舉止打扮,和她常常在戲劇中扮演的文秀織弱女子神似極了。殊不知,這正是都芷菱挽回成霄的手段之一,她要讓他相信,她又回復了當初相識時的純情與溫柔,她要用盡辦法拉住他,因為他有名氣又富有,他是她的金山銀庫,是她藉以攀上天去摘星摘月的魔豆。
「成霄,你還在忙嗎?」
當她一見到還穿著醫師服的成霄,即使四下無人,她不再像以往一樣把身子貼上去。她只是怯怯地捏著手袋站著喚他,神倩既像一只迷途歸來的待罪恙羊,又像是被老師打過手心後需要父兄來抱著呼氣撫慰的小女孩。
他忍不住又為她那無堅不摧、能夠溶化男兒鋼鐵意志的淒怨神情所炫惑、著迷。
成霄看到她那楚楚可人的模樣,心就先軟了一大半。
「剛剛下斑,你坐一會兒。」
成霄面對失和後又修好的未婚妻,顯得有些靦腆。或者,毋寧說,他對自己為芷菱又一次的炫惑感到心虛不自在。他掩飾地說著,走進內室去更衣。
換了外出服出來,他的神色也調整得自然多了。
「去哪里吃飯?」
他拿了車鑰,千平地問。
「你作主嘛!我跟著你。」
芷菱以一千萬個乖順的表情和聲音回答,然後她像日本電影中的舊式女子一樣亦步亦趕地跟在成霄身後。
這景況讓成霄深感好笑與不忍,想起從前芷菱總是一把挽住他,上半身黏靠在他身上,下半身扭擺著走路的媚態,真是相去何止千里!他停下腳步等她走近來,放慢速度和她並肩一齊走,並且說︰「今天沒錄像?」
「沒有,劇本還沒趕出來。」
她回答得一絲不苟,一點也不敢瞎扯打屁。
「近來好吧?」
成霄又問。
這樣的寒暄幾乎讓芷菱就要無法忍受,但她機靈地偷瞄他一眼,發現他的神色並沒有想象中的嚴肅和冷漠,于是哀怨地說︰「除了工作,就是閉門思過啊!」
成霄聞言笑了笑,替芷菱打開車門後,自己再鑽入駕駛座發動他的白色蓮花。電門開啟後,漂亮的儀表板粲然亮起,像萬里無雲的一片清夜星空。
「閉門思過的結論是怎樣?」
熱車的空檔,成霄又問。他終于再度轉臉用心地凝視她,聲音顯然柔和了許多。
聰明的芷菱覺察得出,成霄似乎已經回心轉意了,心中不禁得意又僥幸起來。因為在她離開她居住的套房之前,她可是和命運之神下了賭注並且抱著志在必勝的決心和自信的。她心里正在嘀咕自語,告訴她的對賭者說︰「看吧!第一回合我可不是又贏了。」,可是,表面上她萬分畏怯與卑屈地說︰「人家說過好多吹,知道錯了嘛!以後一定努力保持舌粲蓮花、口角春風,好不好?」
芷菱的劇本背多了,加上她有備而來,幾句話听得成霄真有「眼界大開」的感覺,他操縱方向盤把車駛出地下室,滑進華燈初上的城市中,面露笑容地說︰「幾天不見,怎麼變得講話引經據典,這麼有深度?」
听成霄夸贊,芷菱心中更樂,繼續一本正經地表演說︰「讓你知道人家是真心真意地要修心養性嘛!本來人家還不敢來見你,怕你給我吃閉門羹。但是,我實在太想念你了,穆罕莫德說,山不來就你,你去就他;即使你會因此而看輕我,我也忍不住要來看看你……。」
芷菱才講到一半,成霄就忍不住笑了出來,他覺得今晚的芷菱真是既天真爛漫又和以往大不相同,他伸手去模模她的肩頭,稱許地說︰「芷菱,你今天真是存心逗我,是不是?」
看成霄高興,芷菱內心有一億個快意稱心!想不到這麼幾句借來的台詞這麼管用!避成霄被她哄得昏頭轉向算是他活該,誰叫他漠視她,向來不看連績劇和單元劇!這幾句台詞可是兩天前才在電視上播出的,念詞的正是她邰芷菱大姑娘!
芷菱謹慎地不敢多說話。整個晚上她對成霄百依百順,陪著他吃飯兜風,一路上謹言慎行,直到在竹圍吃了消夜,兩人喝了一些陳年紹興後,芷菱開始喊頭痛,成霄才把她送回石牌。
正好又是詹娜不在家。
芷菱臉色發白,重重地喘著氣。身為醫生的成霄以手探測了她的脈搏和體溫,竟然是脈搏稍顯緩弱,體溫卻稍微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