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那麼多感覺干嘛呢?我也不是思想守舊,當然現代年輕人講求自由戀愛,可現實生活總不像文藝電影,你要替自己未來多考慮!」
欣雲一陣心煩,只想快快結束這話題。
「媽,你知不知道,那個宋思遠有多乏味,我也不是沒試過,但是我受不了他開口閉口都是棒球,我跟他根本沒有共同話題!」
潘母仍是一臉不解,直說︰
「怎麼會是這樣?他追你也追了兩年了!」
「我可沒接受哇!媽,這件事你就別管。」
潘母嘆了口氣,忍不住按了下欣雲的手背。
「但是你也不該老對人家這麼不客氣啊!」
「他不死心,我有什麼辦法?」
「那麼,你自己有沒有交男朋友?有的話也該讓媽知道,什麼時候帶來家里……」
「媽,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現在哪有時間、心情交什麼男朋友?又剛換了新工作,心理負擔重得很,我根本沒空閑去想這些!」
「但是……」
「好了啦!媽,我凡事不會瞞你的,這樣你滿意了吧!」
潘母欲言又止,欣雲拉著母親起身說︰
「現在可以吃飯了吧?爸呢?」
潘母溫和地凝視著女兒半響才說︰
「好吧!你就隨心所欲吧!快去洗手吃飯,不必等你爸爸了,今天星期三,他又去橋牌社了。」
潘欣雲泡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之後,剛過十點半,她便早早退回自己臥室里。
她從中學時代開始,便有每天寫日記的習慣,這一天晚上,她打算寫完日記便提早上床睡覺。
在這一天的結束之際,她究竟可以記下什麼呢?
這是她新工作的開始,因為公司開明、彈性的,和同事間相處的融洽氣氛,在自覺幸運之余,她油然而生要好好在工作上沖刺一番的決心。
在心情上,她的心理壓力無形中減少了許多,她不禁要為明天的到來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
同時,在這一股莫名的興奮底下,在她的內心深處里,她知道自己也有著極微妙的心情變化。
為什麼她要對明天感到期待、盼望呢?
董偉安韻身影浮上腦海之酥,她下意識地停頓了手中書寫的筆,隨即便陷入一陣不自覺的沉思.
董偉安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聲稱見過她?他是不是因為想跟她接近而出此下策?但是辦公室年輕男女同事的愉快相處,他即使想追求她,也犯不著這麼拐彎抹角啊?
她反復地在記憶塵封的箱子里搜索,怎麼也構不出半絲印象或浮扁掠影。
他究竟想干什麼?
而她,又該如何去面對他呢?
在思想的另一面上,她同時懷疑著,她會不會太自作多情了?也許董偉安只是想表現友善而已!
回顧她這過去二十五年的歲月,男孩子並不曾在她生命中造成太多波瀾紋痕,她自忖自己還長得不難看,最主要的原因是任職軍隊、戎馬一生的父親的關系。
案親從小就對潘家兩姐弟管教嚴厲,尤其因為欣雲是女孩子的關系,中學期間,父親恨不得她根本和所有異性人類絕緣。
其實,欣雲常在想,守舊思想的父親哪里弄得清楚現代女孩的心里,若真要交男朋友,多的是避開父親耳目的方法,只是她向來沒有多這一層心思而已……她的學校成績向來名列前茅,倒不是她想討喜父母,只是個性使然,她把念書作唯一消遣。
交男朋友的事,其實她也有無奈之處,因為父親在空軍基地的機修工程師的職位的關系,經常要調防移位,從小她就經歷了不少次搬家,她即使想造次,也因為地緣、人緣關系的隔離而絕斷了;
案親對她跟男孩子之間的交往,在她考上國立大學之後,態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也常有意無意地鼓勵她,反而是她心懶了。
隨著學校畢業,謀職,換了幾份大同小異的工作,全家也遷居到了台北,她反而覺得自己的生活圈愈來愈小;工作、家里,家里、工作,她生活中唯一不大不小的調劑是宋思遠,但是她對他興不起洶涌波瀾。
其實,在大學期間和工作環境里,也有過不少男孩追求她,她則隨緣無求地經歷了幾回似有若無的感情事件,後來便更淡泊平心了。
她到底有沒有對哪個人印象特別過?
她自己沒有這個答案,對于未來更不敢說。
她甚至連有沒有過初戀都沒有把握!
如果。中學時的那一次經驗算作初戀呢!她連那個男孩的名字也不知道,然後潘家又搬了。搬家,唉,搬來搬去總是在這座小島,她沒有意料到的是,竟然還是有許多人易境遷的感覺。
她忍不住苦笑起來,雙眼流轉,又不經意地落定在書桌上的那方小像框上。
那方像框,沒有任何人的照片,也沒有代表過去往事的人影留存,只是一只蝴蝶標本。
呆望著蝴蝶標本良久,她不禁訝異,搬了這許多次家,她竟還一直保存著它,像一塊碑石,像一種習慣,她逃不出她自己的情結,也沒有所謂的喜歡或愛。只是,一塊碑石,一種習慣,家搬了,書桌換新了,她仍然將那方小像框固定在書桌—角,斜看著她,每回寫著日記陷入思維游移時,她就呆望著它。
多久了?從高一到現在,竟已有近10年的歲月過往 狘br />
她忍不住又興起一股沖動,想再翻那時至今已泛黃褪色的日記扉頁,每溫一次那久蟄藏伏的感覺,有一點點悲,有一點點喜,然後便是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記憶。
她從床底下拉出一只木箱子,在一堆舊日記本中翻找,然後翻出一本上面標著「高一」的帶鎖日記,她忍不住用手指輕撫著那封面上薄薄的灰塵。
第三章
欣雲高一那一年,潘家住在台南空軍基地的一棟瓦造平房宿舍里。
她念的是系外的一所女中,每天要搭半個小時的火車來回上下課。
她已經記不清楚,那一年夏末,是不是還有蟬聲?因為听說台南是鳳凰木的故鄉。
她記得,那是一個周末,她因為協助學校的一項展覽,而待到下午一點才回家。
她站在火車月台上等車時,隔了幾步遠礦她瞥見了他,跟她一樣的,都是穿著學生制服。
他的頭發很短,近耳根一圈範圍,短得可以看見頭皮,因為天氣熱,他把學生大盤帽拿在手上扇著。
她看了他一眼,便急忙將視線轉開了,因為她發現他正有意無意地盯著她瞧,但是她有個第一印象,覺得長得瘦瘦高高的,而且皮膚很白。
火車來了,她登進隔了一節的車廂,周末的關系,人很擠。
火車開動後,她發現他竟擠到同一節車廂來,隔著一群人,在一個角落上靜靜地看著她。
每次有男生看她,她心里就慌,她只是低著頭,抽出了一本參考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翻數著書頁。
在台南車站下車時,有幾秒鐘,她不經意地正好跟他打了照面,他是個眉清目秀的男生,眉很濃,像有很多心事,眸很清明炯亮,竟似有種滿不在乎的野氣暗伏。
她擠在出站的人群里,腳步很快,頭也不回地直往公車站走去。
她不知道他是否一直在搜尋她的背影,但是她不敢回頭,怕泄露了心情。
再一次在火車上遇見他時,他跟一票同學在—起,她也有她自己的一群女同學,所以她並不像上一回如驚弓之鳥一般。
她甚至大著膽子看了一眼那一票正在高談闊論的人,他們的制服是屬于一所聲譽並不好的私立高中,而且其中有人大咧咧地叼著煙,所以她鄙夷地將眼光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