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溫柔的注視之下,于嵐的心藏不自學地愈跳愈急,她勉強笑了一下,聳聳肩膀,用—一種毫不在意的口吻說,「那也不必找我呀,哥哥一定很樂意帶你四處去玩的,而且還不必你去買花。」
「小姐,你有點良心好不好?令兄可是有家有眷的人,難得放假,我還不識相地擠到中間去做電燈泡,想人家和我劃地絕交呀?不瞞你說,我今天本來是要找他的,結果他小子一聲不吭就先給了我一記右鉤拳。」他指指自己臉上的閼紫,「不然,你真以為我會去撞柱子呀?」
于嵐啼笑皆非地看著他,只是搖頭。允寬低下頭來,稍稍壓低了自己的聲音,「我其實才不想和他去呢!我一星期有六天和他待在一起,他就算長得跟保羅紐曼一樣,我也看厭了。」
于嵐無可奈何地舉了一下雙手,做投降狀,「好吧,你贏了。」她說,「你想去什麼地方呢?」
「龍山寺,有沒有意見?」
「龍山寺?」于嵐愕然,「這麼早,龍山寺有東西吃嗎?」
「早?」允寬挖苦著,「小姐,現在的時間是十二點,」他瞄了一下表,「三十八分四十四秒。」
「啊?」于嵐睜大了眼楮。她最討厭手鐲手表這些東西,嫌它們掛在手腕上礙事,手表—向是擱在皮包里的,星期假日不必上班,自然不消去留意時間的流逝,昨夜沒有睡好,很晚才朦朧入睡的,竟不知道整個早上就這樣過去了。
他們去了龍山寺。
允寬的興致很高,他們一個攤子又一個攤子地攻城掠地,肉圓啊、肉羹啊、碗稞啊、蚵仔煎啊……允寬好像想將八年未吃的份一次補齊。開始的時候,他們是兩個人合吃一份,但是吃過三個攤子之後,于嵐就已經八分飽了,允寬則繼續努力不已,于嵐看著他的好胃口,止不住地要笑。等允寬吃完了芝麻湯圓,還意猶未盡地邊走邊看時,她忍不住拉拉他的袖子。
「留點東西下回吃吧,你不怕壞了肚子?」
允寬的眼楮一亮,「這話的意思是,你下回還陪我來嗎?」
他眉梢半挑,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要求,還是在說笑。于嵐心中呼的一聲,突然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好含糊的說,「反正龍山寺又不會跑掉,等一等又有什麼關系?」
允寬的笑容收斂了一下,「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會留在原處等人的,」他低語著。
于嵐的心髒倏地抽緊,戒備地停下腳步,允寬卻只聳了聳肩,若無其事地朝前一指,「喏,前面那個攤子,我以前常來吃牛肉面的,現在已經換了人了……咦!」他的眼楮一亮,「哇塞!想不到現在還有讓推彈珠的攤子啊!咱們試試去,推彈珠我可是高手哦!」
他一把牽起于嵐的手,從人群中擠了過去。
于嵐本能地想將手抽回來,然而允寬一徑興奮地往前跑,甚至不曾意識到她輕微的掙動。于嵐突然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這不就是她在允寬回來後一直想達成的效果嗎?自在、輕松、若無其事,于嵐不自學地咬咬下唇,顯然允寬也認為這是最好的方式。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連那一吻都只不過是個錯誤……他們之間的一切,在剎那間仿佛都已回到了起點。
這八年的歲月當真存在過嗎?然而又清楚分明地已經是終點了。所有的過往歲月,都可以不記不想,允寬正以他的行動反映他的想法吧?于嵐一時心中百味雜陳,清楚分明的意識里,只是允寬那包覆著自己的大手。多年以前,也曾經那樣牽著自己的手……
「小姐,我在跟你說話呢!」
「啊?」于嵐回過神來,迎上允寬笑嘻嘻的眸子,以及他遞過來——枝小木棒,「這是干什麼?」
「咱們來比賽呀!輸的人請吃晚飯。」允寬微笑,笑得全無心機,「怎麼樣?玩是不玩?」
于嵐收斂了一下心神,看著一座座珠台,上頭用小鐵釘釘出得分線路。童年歲月突然浮上心頭,她不自學地接過木棒,嘴里卻忍不住抗議,「這不太公平吧!你自己說的,你是高手,我卻好久沒玩了。」
「小姐,公平—點好不好?我復習此道的機會也不比你多呀!何況,俗語說得好,會咬人的狗不叫,」他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于嵐好幾眼,「我這個高手是自封的,已經先落了下乘,你這種驕人之兵的戰法,才叫做陰險毒辣呢!」
于嵐啼笑皆非,「喂喂喂,你武俠小說看多了是不是?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平白無故挨這種炮轟?」
「炮轟?沒有啊?」允寬一臉無辜,「我只和你比賽推彈珠,動刀動槍可就犯規了。」
于嵐真不知道應該踹他—腳好,還是捶他—拳好,允寬偏在此時湊過臉來,壓低了聲音,「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又要笑,又不肯笑的表情,最是好看?」
「你——」
于嵐瞪著他,看他若無其事的在一個小男孩身邊坐下,拿起一個小玻璃彈珠,然後抬頭對自己擠了一下眼楮,伸手招她過去。老天,她怎麼可能對他生氣?她無可奈何地在他身邊坐下,也拿起一個玻璃彈珠,身旁的孩子們詫異地看著這兩個大人,不明白為什麼大人也愛玩這種游戲。
他們玩得不亦樂乎,剛開始的時候,兩個疏于練習的人都只得了安慰獎——水果糖一條,但是不久之後,就掌握了要領,頭獎、貳獎的獎品對他們而言,簡直如探囊取物,老板不覺冷汗直流。
于嵐看著戰利品,笑得極是開心。
「我贏了。」她看著允寬微笑,允寬的戰利品比她少。
允寬抬頭看了于嵐一眼,見她嘴角露出一絲溫柔的笑容,便也笑了。由于只為重溫舊夢,他們把大部分獎品都還給老板,把水果糖分給周圍的小朋友,心願得償地相攜離去。于嵐突然覺得喉中有點哽咽,她的微笑還留在唇角,眼中卻隱隱升起一絲霧氣,允寬默然走過來,溫柔地環住她的肩膀。
于嵐顫抖了一下,但允寬只輕輕拍拍她肩頭,看看漸漸密積過來的雲層,漫不經心地道,「好像又要變天了,有點冷是吧?」
「呃,啊,還好。」
允寬不大放心地皺皺眉,「我們還是離開這兒吧?兩個人都沒帶傘,要淋出病來豈不糟糕?」
「你想上那兒去?」
允寬側著頭想了一下,「茶藝館吧,」他說,「我出國的時候,國內好像還沒這玩意兒,現在卻是到處都是了,上回既嵐曾和我提起,我好奇得很呢。」
「你什麼時候喝起茶來了?」于嵐不假思索的問,不曾意識到這句話背後提示著,兩人之間曾有的熟悉……以及親密。
「老實說,從來沒喝過。」允寬模模下巴,「只是好奇,上那種地方,最主要的是氣氛和情調不是?其實我覺得不必一定要喝茶,喝酒也不錯,不是有一首詩說什麼︰晚來天欲雪,紅泥小火爐……」
于嵐 嗤一聲笑了出來,「什麼呀!是‘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你這詩是背到那兒去了?」
允寬悻悻然瞪著她,「我記得你是外文系的。」
「但這是一首很有名的詩呀!我記得高中的國文課本里就有了。」
「那一定是到你們那一屆才加上去的。」
「何必呢?記憶力不行就說一聲嘛!」
允寬兩道濃眉全擰在一起,「我的記憶力不行?」他開始嘰哩呱啦背一大串德文,整整一分鐘沒停下來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