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知道他在做這些事。」
「他不喜歡張揚,這就是他的風格。」爾凱說著,收拾咖啡,「問題是,他不肯接受人生的黑暗面。他想要感覺自己擁有完全控制人生的超人力量。他不願相信命運的定局,他相信藝術中的超凡能力,所以他自信他也能。唉,要是他能接愛他也是凡人,像我們一樣的凡人……」
「要是他能接受這點,他就能接受我的愛,對不對,他就能接受我救贖的愛……哦,希望如此。」
第九章
如今,回想起那天早晨的等待,就像是場無盡的折磨。蘿芙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撐下去的,直到克倫最後打電話來,她才終于能鼓起力量讓自己熬過其後的日日夜夜。克倫—直沒回來,讓她感覺身心都在承受無形的煎熬。不過,至少他們知道他人很安全,因為他不時會打電話回來,只不過沒有—通是打給蘿芙的。
他的第一通電話是那天早上將近中午的時候打來的,他人已經到了台中。
「我已經接受了你的建議,爾凱,而且帶著你的車好好遠足了一趟。現在舞團開始巡回演出了,他們沒有我也能表演得很順利。」他的聲音听來好遠。
爾凱抬起頭望著她,嘴里繼續問听筒那端。「蘿芙在這里,要不要我——?」
她听見了答案,也看見了爾凱困窘地緊繃嘴唇,她心痛得撇開臉,不願再听藉口。後來爾凱只告訴他盡量一天打一次電話回來。放下听筒後,他開始安慰蘿芙。
「他從來沒有給自己一個面對過去的機會。他現在情緒很不穩定,等他準備好了他就會回來……」
然而過了幾天之後,克倫才再打第二通電話,人卻已經到了香港,他說舞蹈學校有些行政問題需要他親自處理。一星期後他從日本打來,隨後又打過一通電話給雅儀詢財務。七月將近尾聲,仍舊沒有只字片語給蘿芙。
爾凱不斷鼓勵她,並請她協助一出實驗性戲劇的設計工作。「這間劇場就在你那條街上,況且,我需要—個個到二十五歲,有創意還獨具慧眼的人幫忙我。」
「謝謝你,爾凱。」她很感激爾凱的體貼。
她盡力投入工作。每天來回在工作室和小劇場之間,彷佛一切正常,什麼也不曾發生過。白天埋首制圖桌前,晚上按時回家,擺出一副干練的模樣。但是她心里很明白,她滿身創傷,永遠無法再回復從前的平靜了。
八月初,她和淑琴及一些好朋友到基隆的海邊度了兩星期的假,然後,她開始懷疑的事,終于在回到台北後獲得證實。她懷孕了!她從一家診所出來後,回家—路上都在考慮是否要留下這個孩子。要?或不要?
這個孩子是克倫的骨肉啊!是她和他的愛情結晶0阿!
她的心里在反復辯論,贊成?或是拒絕?其實在她心底深處早已有了答案。她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的事業正朝成功之途邁進,沒錯;但是一想起體內這個小生命,什麼事都無關緊要了。她的決定毫無一絲勉強或疑慮。她要讓這個小寶貝出世,見識這個萬花筒般的燦爛世界。
她曾抽空回老家一趟,千靜地把這件事和她的最終決定告訴父母。他們並沒有逼迫她采取那解決方式,完全信任她自己的判斷。隨後她也接到銀芙從香港寄來的鼓勵信。淑琴和佩笛還在度假,她有些慶幸她還不需要再多作解釋,而且獨自擁有整揀公寓的空間。
每天晚上,她總會坐在窗邊,凝視著窗外的街景,然而她腦海里全是他的影子。她不斷想著︰他現在人在那里?在做些什麼?和誰在一起?……還有,他那股沉痛的黑暗消失了沒有?思緒似乎永無停息之時,許多個無盡無眠的夜晚就這樣度過廠。她盡量想著肚里的小寶貝,鼓勵自己。
懷孕初期的不適感逐漸出現。她發覺越來越難準時上班,唯有當她在制圖桌前坐卜來,把自己沉浸在工作里,她才能暫時忘卻種種不舒服,努力地熬下去。
爾凱早已敏感地察覺出她的異樣,但沒有逼問她,只是關心她的蒼白臉色,親切地提醒她要注意健康。
「你工作過度了?」
有天無休時間,他隨意地問起,杰生和文斌正好出差了。他眼里滿是同情和體貼,蘿芙懷疑他猜出幾分了。
「我很好。」她撒了謊.但她看得出爾凱也知道。她掩飾不了羞愧的臉色,而爾凱敏銳的眼里突然一閃。
「他再過幾天就要回來了,」他告訴她,「他還是一直沒和你連絡嗎?」
地點點頭,
爾凱的表情突然轉硬,「好吧。你要我跟他說些什麼嗎?」
她搖搖頭。「現在是由他決定了?不是嗎?」
「你總要再和他見面的,」他溫柔地勸她,「你們倆不能永遠玩捉迷藏。」
蘿笑低頭。她知道爾凱說得沒錯。「由他決定!」她仍頑固地重復同樣的答案,對此她心意已定。
「這是命運的安排。」她擠出一絲微笑。
***
幾天後她一踏進工作室就知道克倫回來了。
氣氛馬上不一樣了。杰生和文斌,也早猜出她和克倫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他們倆跟爾凱—樣開始親切地勸她。
然而,她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見到克倫。
那天早上她抽空溜出來。到附近一家外賣店去買份漢堡當午餐,最近她常常會肚子餓,可是又覺得沒什麼食欲。懷孕癥候群!當她瞥見他時震驚不已。
他正從劇院門口的階梯走下米。他們倆的眼神同時抬起來在空中交會,彷佛冥冥中心有感應,而兩個腳步也不約而同地突然煞住,停在原地。
克倫先回過神來,鎮定地?緩緩地,跨越人行道走向她。「嗨!想不到在這里踫見你。」
她曾經在夜里夢想過這—刻無數次,而如今,她卻茫然盯著他的眼楮,任體內突涌的狂喜淹投了她,她全身每處感官都在興奮地呼喊他,那股狂野澎湃的情潮激得她幾乎失去平衡。她懷疑它是否出顯露在臉上了。就連她的喉嚨也像火燒,她口干佔燥地潤潤唇,發覺克倫顯然並沒有注意她猛烈的情緒變化。他只是聳聳肩,似于打算就此道別,繼續走上街道。
「你離開好長一段時間了,」蘿芙突然月兌口沖出,拚命想再說些什麼話好挽留他。
「我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他粗嗄地告訴她,「我一定是毫不自覺已經瀕臨壓力的極限了。那些該死的醫生大概說對了,我是該休個假。反正,遲做總比沒做好。」
他仍舊撐著手杖,此刻他低著頭,拿它在人行道的紅磚上隨意亂敲,「你這陣子好嗎?」他抬頭望著她,「和爾凱進行得不錯吧?」
她點點頭,「他請我幫他做些戲劇的舞台設計,還挺有趣的。」她頑固地補充一句,心里刺痛不已。這冷漠的描述跟她過去的幾星期的日子簡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嗯,很好。我就知道他會給你工作機會,」他的黑眼眸突然掃視她的臉,「那麼,我想你的辭職是肯定羅?」
她睜大了眼,「不,我—直沒再想過這件事——」
「沒關系,」他打斷她,「我不介意放你走——這顯然是最好的方式。爾凱從一開始就對你評價很高。」
「他不會介意我為你設計秋季的新舞。」她連忙表示。
「我可不敢夢想把你挖角過來。」
他旅游後變得更黝黑了,但此刻他的臉色好蒼白。蘿芙好想伸手觸模那張臉,那日夜渴慕的嘴唇;好想擁他入懷,對他耳浯;好想听他對她細訴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好想像一般的愛侶擁抱他,安撫他,獻上她所有的愛意,拂去這陣子的思念和空虛。可是,他看起來好冷淡,好漠然,那股黑暗似乎仍舊徘徊不去,她實在沒有勇氣,也不知道該從何開口,讓他分享她心里所有的真情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