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來干什麼?她大老遠趕到這里,只是為了一個不可能的希望?更別提她事前費盡心思準備的一切了。現在這個希望八成落空了。她該立刻離開嗎?她該抬著這冊沉重的作品精華集沖出這里?甩甩頭,把這種種就當作—次寶貴經驗,記取教訓永不再犯?或者,她該熬過這場打啞謎的面談,只要她心里明白蕭克倫認為她是……哦,她心好痛……白白浪費寶貴的時間和資源!……這麼殘忍無情的形容詞!
她覺得兩頰火熱,她握緊寶貝的作品冊,緩緩搖晃著身體,像個嬰兒般來回搖晃,拚命忍住泉涌的淚水,企圖安慰自己。然後,她那股反抗精神逐漸升起……。
他只不過匆匆瞥了她的作品一眼,那麼馬虎草率的一眼,居然就敢這樣隨便批評她!他以為他是誰?沒錯,他或許是本世紀最偉大的舞蹈家之—,但這並不表示他就有權利這樣用三言兩語毀掉她整個前途。當然啦,他是可以表達他的意見,不,該說是「偏見」。他是可以盡力說服蘇爾凱不要雇用她,但他沒有權利這樣毀謗她。如果她不反擊,如果她不奮戰,她就等于默認自己無能。
她猛然站起來,這里好窄好暗,還有點點髒髒的味道,她覺得好像被關在籠子里—洋幾乎窒息,身上的套裝也讓她很不舒服。可是她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她有權利留在這里,她有權利繼續奮斗。她剛才已經認清這說法是她夢寐以求、渴慕已久的理想工作,她會努力爭取它,即使只剩下最後——絲渺茫的希望,她也要堅持到底,絕不輕易放棄。
外面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她警覺地猛然轉身,面對著那道房門。她全身緊繃,屏住氣息,嚴陣以待。她不曉得待會將迎接什麼樣的挑戰。她根本沒辦法作心理準備。
蘇爾凱的支持想必已被推翻了。也許這會兒他正要找她出去,當面坦率告訴她︰回家吧!別再浪費時間了。小女孩!
門終于開了。
站在門口的不是親切溫和的蘇爾凱。她嚇得縮了一下,呆站在原地,拚命克制住想退後的沖動。
第三章
剎那之間,蘿芙簡直喘不過氣,只感覺到蕭克倫深沉的黑眼楮緊日丁著她,那濃得化不開的深淵中,看個出他對她改變造型後的反應究竟為何?
蘿芙慢慢深呼吸鼓勵自己,手里仍緊抱著作品集,準備鼓足她最大的自信,勇敢迎接他的逐客令。
他臉上毫無表情,即使有。她也不能理解。那是種毫不帶感情的專業面具,然後他終于開口了。
「你早到了,葛小姐。迅速行動—向是你的習慣吧?」
他的聲音就像浪漫的輕音樂,溫柔地、微細地輕撫,在不該加重的音節上反而加重,仿佛在訴說著——種神秘的內在旋律。
迅速行動?她狂亂地思索他的話,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她趕緊提醒自己要鎮定,要沉著,要機靈地應對。
她向前一步,面對著他。「到這里來的路程並沒有我預期的那麼長,所以我早到了。」她的聲音居然有點嘶啞。他的出現早已激得她心慌意亂、倉皇失措;她必須拚命控制心里洶涌狂暴的情潮。
「好極了。那麼我們或許可以開始了吧?」
「開始?」她茫然地望著他。
「面談啊。」他字正腔圓地宣布,似乎在面對一個智力不足的小孩,「這正是你來這里的原因吧。不是嗎?」
「可是我以為╴╴」她撇開眼神,垂下眼瞼。現在並非招認的適當時機,她還不能告訴他她一直在偷听。「我以為一一我是來和蘇先生面談。」她抬起頭,再次正視他。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雇用你的人將會是我,不是‘蘇先生’。」他說到同事的名字時語調諷刺,似乎很不習慣用這麼正式的稱呼,甚至覺得听來刺耳。
「可是,我不是到蘇先……到蘇爾凱的工作室上班嗎?」她提出異議,心跳狂亂,狼狽不堪。
「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準告訴你的?不,葛小姐,如果最後我決定雇用你的話,你將在我的新舞團里和我一起工作。爾凱排除了候選名單上的所有人,獨獨挑中了你。當然啦,他對這個新舞團的設計工作也很有興趣。不過,這個新舞團仍將完全是我們倆制造的寶貝!」
這種令人意想不到的獨特說法,在充滿魅力的聲音襯托下,听來好迷人,同時若有似無地隱含著某種深意。但,蘿芙幾乎沒察覺出來,因為她只感覺全身血液都在逐漸凍結、凝固。
那一絲僅存的渺茫希望,頓時就熄滅了。現在她已經萬念俱灰,徹徹底底絕望了,這工作絕不可能屬于她。如果蘇爾凱是她的直接上司的話,或許他還有可能否絕蕭克倫的異議,或許他還能不時對她提供援助。
可是現在呢?再過個十幾分鐘吧,這場可悲的啞迷游戲就會落幕,她幾乎現在就已經看到THEEND的大字了。難怪蕭先生剛才的口氣那麼激動,因為要和她共事的人是他自己啊。老天!
蘿芙低頭瞥著身上穿的新套裝。看來這件昂貴時裝已經成了件毫無意義、浪費奢侈的廢物了。她不敢想像她還會再穿它。只要一見到它,她就會想起今日遭受的創傷,此生最痛苦難忘的創傷。
然後,她暗暗提醒自己打起精神,她還有自尊要維護。于是她揚起頭,給蕭先生一個最酷的眼神。
「真的還有必要繼續進行面談嗎?我們應該可以現在就處理完這件事,節省你的時間,也節省我的時間。你不覺得嗎?」
那雙眼眸立刻眯起來,她看出自己稍稍攻破了他那冷淡的隔離牆,他那種漠然高傲的態度剎那間消失了,但也很快就恢復了過來,揚起一邊濃眉,技巧地恢復他的嘲諷作風。
「難道你是建議我不必經過正式面談就錄用你嗎?」
蘿芙搖搖頭。她倒希望有足夠的勇氣點點頭,作這種絕無可能的荒謬建議。
「那麼?」他趁她還來不及回答前就接下去問,「你究竟是指什麼意思?」
「蕭先生,」蘿芙開口,「這不是很明顯了嗎?我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工作?」
「很明顯?誰說的?」他的聲音輕柔得像絲綢—樣,她不得不稍微向前傾身才能听清楚,「我可不喜歡對這點驟下斷論。」他接著補充—句。讓她幾乎嗆得停上呼吸。
好個厚臉皮的家伙。剛剛才在舞台那邊不斷輕蔑地批判她,現在居然敢這樣睜眼說瞎活,還臉不紅氣不喘?
她覺得快要窒息了,然後她听見自己發出一聲嗚咽的低喊,接著挺起胸膛,向前跨—大步。她預料他會轉身,領她到某處繼續進行這場滑稽的面談。然而,他卻依舊停在原地,只是懶洋洋地斜靠在門邊。害她趕緊煞住腳步,猛然停在離他只剩一步的地方,滿月復疑惑,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的臉。
他們倆距離這麼近,他散發出的力量更強烈了。像股原始的雄性磁力,緊緊吸引住她。蘿芙從來沒有在別的男人面前體驗過這種排山倒海的吸引力。他渾身發射的氣質就像一種稱霸叢林的野獸,像是——美洲豹,黑如深夜,潛伏暗處,靜心等待,準備突襲無辜脆弱的小動物。
縱然,她也穿了一身黑,或許她也散發了圓滑世故的氣質,然而在這身保護層下面,她仍感覺自己脆弱得有如小動物一般不堪一擊。只要她一抬眼望進他的黑眸之中,她就知道,他早已看出她的狼狽、她的慌亂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