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抓住正從我身旁走過的小堂叔。
「那個人是誰?也是親戚嗎?」我問。
「誰?,,「那個。穿灰色毛衣的。」
小堂叔恍然大悟︰
「你說阿雄啊!」
「阿雄?」
「裴健雄。難怪你不認識他。你那時還小,才七、八歲吧!堂嫂就帶著你搬走,他們也搬家。以後,大學、服兵役。出國,大家各過和的,還是我結婚時,這老小子剛好從國外回來,才又搭上的。」小堂叔雖然算是我的長輩,其實還很年輕,三十歲不到。听他說話的口氣,一點也沒有長輩的重矜持。
「那麼,是親戚嗎?我問。
「也不算是。鐘家和閔家是世交,住得近,上一輩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雖然我媽和鐘家那邊有點關系什麼的,不過,不是血親的關系。」
「那他為什麼姓裴而不姓鐘?」
「他舅舅沒有孩子,他過繼給他舅舅,所以姓了裴。」
原來如此!原來他真的就是鐘健雄!可是,他為什麼對我那麼冷淡,難道他忘了老槐樹下的許諾,還是仍然把我當做女圭女圭?
「听說他現在在教書,」小堂叔一臉好玩的神情︰
「這家伙,放著好好的大少爺不做,竟然跑去教書!八成是吃錯藥了!家里事業等著他接手,他推說學非所用——這年頭那個人真的學以致用了?虧他還拿了博士學位,腦筋這麼轉不開!還有啊!長得人模人樣的,竟然連女朋友屁都沒交一個,害得鐘家二者急得什麼似的,費盡心思安排相親。人家女孩子身材、臉蛋、家世、條件好得沒得挑,他老兄一句話就給擋回去,氣得他老爺一星期不跟他說話。」
我朝裴健雄的方向看了一眼,問小堂叔︰
「他看起來好像很冷淡——」老實說,我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問,約莫是想引小堂叔說出更多有關裴健雄的事。
「何止是冷淡,」果然,小堂叔話匣子又開了︰
「這家伙簡直是少了心肝脾肺。你沒看他臉上肌肉線條僵硬成那樣子,我看他八成忘記微笑是怎麼運作的!打從前這家伙就這副模樣,我以為老了幾歲他至少會改一改,沒想到狗改不了吃屎,他老兄還是這副死樣子!」
掃校︰惜惜雙人魚*尋愛*小說制作室我靜默不出聲,只是淡淡地笑。小堂叔自覺失言,打個哈哈就走了。媽咪以前听蘭嬸婆說的親戚,大概就是指裴健雄。沒想到我跟他居然扯得上那樣的關系!
我走到媽咪身邊,一邊跟不認識的人點頭微笑,一邊低聲跟媽咪說話。我說我累了,想回家。媽咪說再等一下。
所以我只好再等一下,一邊跟不認識的人點頭微笑,一邊退回剛剛躲藏的角落。
穿灰色毛衣的向我走過來,遞給我一杯果汁。
「沒想到會在這里踫見你。」他喝了一口果汁,直視我的眼楮,沒有殷勤的笑。
「是啊!地球太小了!」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考慮該說些什麼,然後看著我手上的果汁說︰
「我沒想到你跟他們是親戚。」
裴健雄大概有點笨,無緣無故他當然不會聯想到我和閔家的關系,何必特別說明!雖然如此,我還是略帶冷淡的回答︰
「你沒想到的事還多著!別太虐待你的腦細胞!」
一絲微笑浮上他線條優美的唇角,但隨即淡掉。
「我知道,你對我的印象不是很好。不過,」他舉起杯子,朝我一敬,「我們是不是可以對彼此友善一點?」
我轉頭看他,奇怪他說出這種話。「你不覺得是你自己太過冷漠,太驕做了一點?」
「那你呢?你自己何嘗不是一樣?你對別人有過一點溫暖的笑意嗎?」
我瞪著他,仿佛假面被揭穿般的難堪,然後朝門沖出去,差一點和小堂嬸撞個滿懷。小堂嬸〞咦」了一聲︰
「要回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平抑高漲的怒氣︰
「沒有。只是到外面透透氣。撞到你了沒?真抱歉!」
小堂嬸搖頭,嫣然一笑,這逕自忙她的事。
裴健雄走過來我身邊,遞給我一條濕手帕。剛才我憤然急步走開,手上的果汁,濺了一身甜膩。
「很抱歉,沒想到那些話引起你這麼大的不愉快!我只是想,我們能不能改善彼此的關系,對彼此友善一點。」
我心里暗自嘆息。這些話出自裴健雄的口中,對他這種人來說,已經算是很低聲下氣。他其實不用對我那麼客氣,「親戚」這層關系不過是騙人的把戲,沒必要太認真的。
我把手帕還給他,說︰
「你不用道歉。我知道,我本來就是很僵硬,沒什麼笑容的人。我知道鐘家和閩家的關系,你不必因為那樣,對我特別客氣。」
他正要開口說話,媽咪轉頭過來看見,招呼我過去。我輕輕一鞠躬,離開他的周邊。
2大年初五,百業開張大吉。天氣不是很好。大人們都在忙些招財進寶的事,我們這些小的,也難得都窩在家里。
我從雨簾外打簾進入屋內,正巧听見懷靜「 嚓」掛掉電話,瞪著懷禮,很不耐煩地對著若雪抱怨︰
「這個女的真煩人!版訴她幾百遍了,懷禮不在,不接電話,她硬是不听,厚著臉皮一直打電話進來。上次我在街上看見她和懷禮走在一塊, !男人婆一個,丑死了!懷禮的品味越來越差,這種女的也要——」
「你少多嘴!」懷禮打斷她的話,不安地看我一眼︰
「我愛跟誰交往是我的事,你少管閑事了!」
「我多管閑事?」懷靜提高了音調︰
「那你自己接電話啊!為什麼不敢接,要別人幫你擋?」
這時電話又響了,懷靜賭氣不接,其他的人窩在一旁看了戲。我走過去,拿起電話。
「喂!閔公館。」
「啊——我——我找閔懷禮。」這聲音很熟,很像——
「冬瓜?!」我背對著他們,低喚了一聲。
對方听見我的叫喚,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清潤的女聲又響起︰
「閔懷椿嗎?」
我嗯了一聲。
冬瓜一听是我,急切地說︰
「閔懷椿!請你幫我叫懷禮听電話好嗎」我打了好幾次電話,都說不在——」
我打斷她的話︰
「別傻了,你還不明白嗎?」
冬瓜的哭聲從電話中傳來,我的喉頭有點酸,很多事,幸與不幸,究竟不是由我們自己所能決定。
「你在家吧?不要走開,我馬上過去。」我說。
真沒想到她是怎麼跟懷禮扯上的。我警告過她們了,她還是不听。原來我擔心的是玫瑰,誰知出紕漏的竟是冬瓜。
幣上電話後,我不理會眾人詢問的眼光,冷淡地看著懷禮。
「我告訴過你,不要惹她的。」
「這種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好聚好散,怎麼可以怪到我頭上!」懷禮還是那副吊兒啷當樣,一點也沒有慚愧不安。
我拿起桌上懷仁喝剩的開水,往他臉上潑過去,懷靜夸張的大聲尖叫,懷禮一身的狼狽。然後,我離開屋子沖入雨簾,留下一屋子的驚愕。
我到的時候,冬瓜已經止住淚。東方秀一向是很堅強的女孩,拿得起放得下。只是,何苦,這一遭!
「想通了?」
冬瓜點點頭。她坐在地板上,靠著床,雙手抱住膝蓋。
「其實懷禮不是薄情寡義的人,只是他的心太野,管不住。他還不知道,什麼是情之所鐘的認真與執著。」
冬瓜雙眼望著地板,愣愣的,有點出了神。
我抑頭看著天花板,暖黃的燈光暈開了一圈又一圈。十七歲的我們,對愛情,仍然有著太多的迷們。
直到天色昏暗以後,我才踏著鐵灰的暮色回家。細雨蒙蒙的,下得有若情人的淚,拂在臉上平添許多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