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見,來日總要相見的,她倒想瞧瞧她為何而來。
小小的偏廳里,安靜得仿佛連根針落在地上,也能听得見。
兩兩相望,卻是無語。
何風月打量著解慕真,解慕真亦打量著她,以靜制動,皆不作聲。
終于,還是何風月先撩不住性子,揚唇說道︰「少夫人,咱好久不見!」
「咱們見過嗎?」她亦笑,但那樣的笑容完全不似往日的溫雅,反而染上了些許的冰冷。
「自然是見過的,不是嗎?」何風月端著傲然的姿態,描繪細致的朱唇緩緩開闔。
「咦?」她輕咦了一聲,滿臉疑惑,擺明了不記得何時曾經見過。
「少夫人真的忘了?」何風月的明眸驀地掃出一陣精光,顧不上禮節,直勾勾地瞧著她,想要瞧出她是否有一絲一毫的裝傻。
「若是見過何姑娘這樣絕美的人兒,誰還能忘呢?」淡淡一笑,對于何風月的無禮,她顯示出炎家少夫人該有的氣度,不以為忤。
其實,怎麼能忘了?
那可是一段她但願永生不再想起的往事,她自幼聰穎,三歲便能記事,所以她與靖安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出身何處。
只是對于那個「家」,她不眷、不戀,甚至希望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與他們有任何的關連。
「姊姊或許沒見過現在的我,可是八、九年前的我,姊姊確定自個兒真的沒見過嗎?」
聞言,解慕真淡淡一笑,四兩撥千金地說道︰「大家都知道,我幼時流連街頭,要不是老夫人宏恩,將我接進炎家,我哪里有今日的安寢、安食,何姑娘的家世這般富貴昌盛,又怎是我們這種街上乞見得以見著的呢!」
她的心頭雖然對何風月的一言一行有著濃濃的疑問,可她卻選擇了不動聲色。
從方才的相談,她便知道何風月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千金小姐,說話行事傲氣太盛,卻沒有什麼城府。
「看來姊姊真的都不記得了。」
何風月嘆息了一聲,菱唇兒往上勾起一抹笑,笑容雖然燦爛,卻讓人感受不到半點的溫度,接著她突然起身,步至解慕真的身後。
她彎身就耳地對著解慕真說道︰「什麼人都不記得也不打緊,不如瞧瞧自個兒記不記得這個。」說完,她巧笑倩兮地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塊玉佩。
玉佩躺在她柔女敕白皙的手心上,更顯得通透碧綠,一眼就能讓人瞧出是一塊質地極佳的好玉。
當那塊碧玉映入解慕真的眼簾,原是波瀾不興的氣度驀地一震,神色微微變了變。
「姊姊還要說自己記不得嗎?」沒有漏看她異樣的表情,何風月絕艷的臉上多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問道。
瞧她那模樣,明擺著就是記得往事,這倒也符合娘親所言,這死丫頭三歲便能記事,極其聰穎。
這樣更好,倒省卻了她一番唇舌。
「記得與不記得,對小姐來說有那麼重要嗎?」迎著她的問題,解慕真淡淡的答道。
她與他們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素來已久,何風月既已知道她的身分,想來心中必是有所圖謀。
「自然重要!」鳳眉倏地一揚,何風月端著一身的雍容華貴,優雅地落坐,以喧賓奪主的氣勢,用高高在上的語氣對她說道︰「姊姊也坐吧。」
解慕真依言坐下,也不動氣,倒想瞧瞧她的葫蘆里頭到底賣著什麼藥。
兩人雖然名為姊妹,卻無一絲一毫的姊妹之情。
「姊姊應該還記得自己是何家兒女吧?」伸手,把玩著下人們奉上的茶盞,瞧著那似要通透的薄瓷,何風月心中的妒意驟起。
本以為幾年前將她趕了出去,她會過著悲慘的生活,沒想到她上輩子不知燒了什麼香,竟然被接進了炎家,還當起炎家少女乃女乃,過著這般錦衣玉食的生活。
一想到這層,何風月的眸光倏地閃過一絲妒意,但臉上那抹精心勾勒出的笑容,卻沒有少上半分。
「我以為我和何家已經毫無關連了。」早在她被扔出何家門坎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已經沒了家、沒了親人。
所以當繆成載撿到她,問她姓啥名啥時,她便拋去了何姓,改從母姓,並且也改去了爹給她起的名字。
在她的心底兒,唯一的親人已死,何家的其他人便與她再無相干。
「姊姊這話倒說得生分了,咱們怎麼會沒有關連呢?」何風月淡淡的說道︰
「你既然是何家的血脈,這血緣至親的關系可是怎麼樣也切不斷的,姊姊說是嗎?」
「我以為你們並不承認我是何家的血脈。」沒有否認她的說法,解慕真只是淡淡的譏道。
當年不就是她們趁著娘親重病、爹爹外出之時,隨意找來一名長工,污他與她娘有染,而她便是那個孽種,心機惡毒的大夫人以此為由,不肯替她病重的娘找大夫。
甚至在她爹回府之後,口口聲聲說她並非何家的骨肉,是個孽種,漸漸的,爹忘了娘的溫良恭儉,也忘了她娘的真情摯愛,瞧著她的眼神開始染上了懷疑。
昔日的疼寵不再,對娘的輕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曾經將她娘擱在心窩尖上的男人,開始無視于她們母女倆的存在。
冷眼旁觀地任由大夫人不給她娘請大夫,也任由她娘被關在又濕又冷的柴房之中,纏身的病終至沉痾,再也不起。
娘死了,大夫人猶不解恨,她娘還尸骨未寒,便將還不足七歲的她趕了出去。
這樣的至親呵!
憶著宛若歷歷在目的往事,解慕真的心卻淡得幾乎沒有任何起伏,因為早已割舍,所以再不在乎。
「我們是不承認,但你好歹頂了何家小姐的名號活了七年,難道不該知恩圖報嗎?」
這話像根刺,硬生生地刺進了解慕真的心坎兒里,原本被深埋在記憶之中亟欲忘卻的不堪過往,頓時如浪濤一般的洶涌而來。
知恩圖報?
這四個字,她竟也講得出口,望著何風月,她就像瞧著了何夫人那種睥睨不屑、高高在上的眼神,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呵!
「我娘枉死,我打小顛沛流離,亦差點枉死街頭,這個‘恩’是該好好的報上一報了。」銀牙緊咬,那話便像是從她的嘴里蹦出來似的,一字生硬過一字。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何風月臉色一凜,顯然對于她言語之中所挾帶的怨恨很是不滿。
「我的意思是,我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知的七歲小娃了,我不知道你今兒個來找我有什麼目的,但如果你以為我會心無怨恨的視你為妹妹,那麼你就想錯了。」
第2章(2)
解慕真望向她,標致的臉龐並不隱藏心中的怨與恨,這怨不單單只為了自己,也為了枉死的娘親。
「所以你是不可能讓我來做炎妙槐的側夫人了?」一語,道出了她今日前來的目的。
雖然娘早就告訴過她解慕真興許還暗恨往事,只怕不肯,可是向來只要她何風月想要得到的東西,哪里容得了旁人不肯。
「誰都可以,就你不行!」解慕真想也沒想的便說道。
方才幾句對談之中,心思靈巧通透的解慕真,早已經將何風月的性子給模透了。
何風月在她娘的教之下,自私的個性果真是更加的淋灕盡致了。
「難不成你真想做一個忘恩負義之徒?」何風月傲然質問著,神情淨是理直氣壯。「你想想,這話要是傳了出去,讓人知道你是如何的沒心沒肺,你想,炎家的主母還能容得下你這種女人?外頭人的議論紛紛又豈是你能承受得了的?」這番言語已是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