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宮殿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場悲劇的代價,證明著黑暗過去的證據。說穿了,他並不稀罕它,所以就算是搬走某根柱子,對無垠而言都算不了什麼。然而和赤娘國的交易卻關系著千萬子民的生死,孰重孰輕,一目了然。
永晝的目光從無垠無所謂的面容上移開,停留在紅蓮開始物色寶石的赤瞳上。正想著她會看中哪一塊珍寶,忽地,紅瞳鎖定了藍眸。
紅蓮撩起紅袍,從腰際抽出一把瓖嵌著紅玉的匕首,還沒有人來得及反應,銳利的匕首已化作一道白光劃過永晝貝耳旁的空氣,直通通地插進某根黑柱上,只一瞬,重物落地的聲響敲醒了陷于震驚中的眾人。
也讓激動過度的黔柱禁不起打擊地厥了過去。
一陣風自耳旁呼嘯而過,永晝還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身後就已經傳來白刃嵌入石柱的響聲,當她再度找回知覺,只感到手心冒出了冷汗。
「紅蓮!」這下無垠再也坐不住了,從王座上站起的他一顆心狂亂的跳著,方才的景象足夠讓他強韌的心髒停止跳動,這絕對不是鬧著玩的。
嘴唇發白的默芸厲聲指責著︰「紅蓮陛下,妳可知道方才若是失手會有什麼後果嗎?」
接過侍女遞上的匕首和被她看中的紅瑪瑙,紅蓮冷笑了一聲。「失手?本王絕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是的,方才那把匕首只要偏差一毫,永晝的絕世麗顏就將面臨破相的可能,若不是經過精密的計算和擁有爐火純青的技術,誰敢這麼做?
但無垠可管不了這麼多,盛怒的他終于忍無可忍,對這名任性妄為的客人下了逐客令。
「妳給我滾!」
紅蓮吐著粉舌,憑著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此時不溜更待何時。反正已搗蛋過了,信也送了,目的全達到了,這趟凌霄殿之行,她只能說滿意得不得了。
「主不留客,那我們只好告辭了,諸位,後會有期。」臨走前,還不忘向永晝拋個媚眼,才大搖大擺地離去。
「送客!」黑著一張臉的無垠喊道。
原本兩手還架著不省人事同僚的暗璐收到聖旨後馬上將雙手一放,不顧將冰冷地板當床躺的黔柱,領著所有已經卷起袖子做好準備的臣子們往殿外走去。
「驅邪,這一定要驅邪!」暗璐不自覺地碎嘴著。
默芸看著對面地板上躺著的瘦弱老人一眼,發自內心地說道︰「戰君,默芸將右相帶進去休息。」
「準。」
接著默芸便召來侍衛,合力將黔柱給抬了進去,莊嚴的凌霄殿上除了一地的花瓣,好不容易又恢復了原有的樣貌。
赤娘王紅蓮如一陣旋風,將所有的東西都吹離原位後,再彷若無事地離去,留下一片狼藉。
殿上只剩兩人,比起方才的混亂,眼下的寧靜顯得過分突兀,金色的火光在燭台上搖曳著,一陣風將散落在地上的紅花吹舞了起來,黑與白的身影對照著,一動也不動。
她緩緩抬起眼,對上那雙銀眸,才發現他已經注視著她有好一會。
「上來。」坐在王座上的無垠朝她伸出一掌,是在邀她進入到屬于他的範圍。
永晝有些遲疑。她知道,那是除了王外誰也無法踏入一步的禁地,但再看看無垠的眼,他的堅持終究說服了她。提起白色裙襬,繡鞋踏上黑色的台階,一階一階,她和無垠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最後,站上了象征君臨天下的高台。
「過來。」無垠又下了一道命令,這次是要她到王座跟前來。
順著他的意,永晝緩緩地移足至他面前,雖不懂他的用意,但身體就是無法拒絕他。
一把捉住永晝的手,將那如棉絮的溫軟帶進懷中,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就這樣,圍住了她。
跌入他懷里的永晝試圖掙扎。這里可不是寢宮,若是讓人看到他們這舉措,那他倆還有威儀可言嗎?但無垠似乎不想顧慮這麼多,一雙鐵臂將她摟緊,不許她離開他去其它地方。
反抗無效的永晝停止了掙月兌,靜下心來凝睇他,想看清楚這個王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然而這一看,卻讓她將所有防備都卸了下來。
銀眸寫滿了擔心與不安,一雙應該是氣宇軒昂的眉,此時卻毫無生氣地糾結在一塊。
冰涼的指月復為他熨開眉心的皺褶,這張俊顏她並不陌生,但現在看起來,竟是如此消瘦,和她第一眼見到他時相差甚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瘦了。」縴指從他的眉心出發,畫著那深邃的輪廓。這一個月來,他們的關系不是沒有進展,但也僅止于此。
彷佛沒听見她的話,無垠的大掌覆上她方才被匕首威脅的右頰,粗糙的拇指來回撫模著早已刻入他心版的滑女敕。
「讓妳受驚了。」他說。
垂著頭,永晝搖了搖頭。來自無垠的關心,幾乎要讓她無法招架,這道防線,她守得很辛苦。
「我沒事。」在她心中,有堆積成山的疑惑要問他。關于紅蓮,她無法做到不去在乎,他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讓永晝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地不舒服,那種感覺就好像變成了一只毒蠍子,見人就想螫,她不願意,卻由不得她。
但是等到真正面對無垠,她又一個字都問不出口,為什麼呢?
看著永晝若有所思的臉龐以及那顆閃耀著藍光的額間墜飾,無垠悄悄地嘆了一口氣,接著他盈握起永晝縴細的左腕,掀開袖子,一道環繞在白腕上的瘀青曝露在兩人眼前。
「妳知道這是怎麼來的嗎?」無垠看著她。
永晝微微搖頭,只知道今晨起床,手腕就莫名疼痛,檢查之下才發現平空多出了一圈瘀青,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沒想到無垠竟主動問起。
「你知道?」她期待地問著。
無垠沉默不語,接著將細腕抬起,溫柔的吻一個個落在那之上,永晝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但一股心酸卻無端侵入了她的心房,令她一時無法言語。
無垠抬起頭,毫無預警地吻上了那張水潤的紅唇,永晝閉緊了雙眼,這突如其來的吻讓她不知所措,但他的吻卻能夠安撫她的不安,讓永晝只沉醉在此刻,彷佛世界上只剩下無垠和她。
然而當他的吻來到那凝脂玉頸上逗留時,永晝終于清醒過來,她推著無垠的肩,接下去,就到了她的極限了。
「會有人來的,不要這樣。」這是她的借口,殘酷地阻擋住他的借口。曾幾何時,這個借口不僅僅傷害了無垠,也傷害了她自己。
埋首在她發間的無垠沒有回答,卻也不再繼續動作。
「無垠?」她又推了推他。
忽然,沉睡中的呼吸聲傳來,無垠竟然睡著了。
是那熟悉的香味讓他亂了意識,也是這些日子以來的疲勞終于擊垮了他,無垠睡著了。
永晝看著王座後的屏風上繪制著黠璈與燻璞的傳說故事,雙手環抱著靠著她睡去的無垠,第一次,她感到自己已經融入了這個國家的歷史中,要抽身,似乎已不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第五章
一個多月以來的夜里,無垠多半都像現在這樣,清醒著。
深夜,偌大的床上只躺著一個人,永晝帶著無邪的睡顏沉沉睡著,均勻的鼻息讓人不願驚擾她半分,然而室內的燈火卻是亮著的,本應躺在這床上的另一人卻點起了蠟燭,坐在石桌旁靜靜不語。
蘊藏著銀光的瞳眸將焦點放在那張睡顏上,緊閉的雙眼將她和現實隔離,微啟的紅唇不再像白天那樣有意地緊抿,好似要防止心事會不小心泄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