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蓮婷輕緩地深吸口氣,不願透露太多的哀怨。「力宏,我今天听說你公司一位女職員涉嫌殺人——」
就為了「听說」這件事約他出來,讓他和擎光匆匆分手,又把去看嬸的時間挪後一個鐘頭?嚴力宏不喝攪了半天的咖啡,反而端起白開水一口喝完。「我相信她是清白的。蓮婷,我很忙,就為了這事?」
楊蓮婷挺起背脊。「昨天我去相親,是一位長輩介紹的。」楊蓮婷希望他生氣、吃醋,然後跟她求婚。「一位留美碩士,家里的人都在教育界服務。」和當過法官的力宏比起來是差了點。「結婚後要到美國定居。力宏,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听起來不錯,你是該認真找個好丈夫了。」
沒想到力宏竟然鼓勵她嫁別人!難道他看不到她的心嗎?楊蓮婷握緊放在桌下的拳頭。「可是他長得有點矮、有點胖。」
「蓮婷,當檢察官不能以貌取人。」嚴力宏笑著說道,拿了五佰元壓在糖罐下。「我還要趕著去看我堂嬸。」
「力宏,你的咖啡還沒喝。」
「我不喜歡喝咖啡。」
楊蓮婷情急,按住他的手。「力宏,你堂嬸生的病不是你去看她就會好,或是你不去她病情就會加重,何況她也有你堂叔、堂弟妹照顧,一兩次沒去她不會怪你的。今晚我過生日,你可不可以過來?我爸媽說好久沒看到你了。」
嚴力宏臉上的墨色鏡片,如鏡子般照映著擰著柳眉的楊蓮婷,而鏡片里,那對不教人看到的眼楮卻冰冷失望。嚴力宏唇角微揚,把手縮回來。「跟伯父伯母說抱歉,生日禮物我改天補送,我先走了。」
蘇薏倩不知道今天中午她哥哥和閻王談了些什麼,反正哥回去的時候已經一掃來時的陰霾,神情愉快,不擔心他妹妹是死是活,實在教她怨嘆得要死。然後閻王出去了,連平婆都不見,連吃晚飯時也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得連飯粒掉下來的聲音都听得見。
洗完澡,從二樓窗戶看到樓下日式庭園點著石燈,石燈的光芒映到鯉魚池里,吸引無聊的她走到院子去。除了魚池,還有杜鵑園、蒼松、櫻花樹、柔軟的草坪。沒想到為了一件命案,她竟然住進如小說中形容的美麗房子。
閻王的冥府,美麗、孤寂而清冷。
而她是暫住冥府的過客,一個很卑微的過客。她有自知之明,她是個平凡沒有優點的女人,她和閻王的距離不是用尺可以丈量的,雖然兩人有過親密的接吻,但她告訴自己那只是一種游戲;雖然閻王很溫柔,但他還有一位門當戶對的楊蓮婷。蘇薏倩幽幽嘆了口長氣,手壓在她微痛的心上。
吳民達一反平時嘻笑的樣子,表情嚴肅地告訴嚴力宏︰「依據我的經驗,這是一件預謀的殺人案,小倩正好當人家的替死鬼。所以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小倩說的兩個女人,傷腦筋的是沒名沒姓怎麼去找!」
「就是因為難,你過去的同事老陳才把它丟給我們。」嚴力宏轉頭看著突然打斷阿達說話的花玉貞。「阿達、閻王,我有個建議,叫小倩進來讓她參與破案。」
「老婆,你怎麼這麼聰明!」吳民達笑著模模貞子的臉。那神秘女人只有小倩見過,當然要叫小倩參與。
「小倩,進來一下。」嚴力宏搖頭按內線鍵,不去看吳民達和花玉貞互相打情罵俏。
蘇薏倩手上拿著撕下來的素描紙進來。花玉貞一看到她手上的紙馬上就說︰「小倩,你手上拿的是不是神秘的鄭太太和房客?」
很感謝貞子姐姐一直相信她,蘇薏倩點頭,並且對閻王、阿達和貞子姐姐說︰
「我昨天畫了一晚,希望你們看了不會說我瘋了。」說著,蘇薏倩把畫放在桌上,先攤開上面兩張。
花玉貞看了半天,困惑地問蘇薏倩︰「看兩張圖,為什麼會說你瘋了?」
嚴力宏辦公室的燈一向開得很亮,他不用拿下墨鏡就看得很清楚。「好像是同一個人。」
「是嗎?」花玉貞的頭又和吳民達擠在一起。
蘇薏倩欣慰地對嚴力宏點頭,把第三張抽出來攤平。花玉貞拍著額頭叫道︰「另外還有一個!」
「不是,其實只有一個人。」
「哦?」花玉貞坐下來認真听。
蘇蕙情指著三張圖的眼楮嘴巴。「粗糙的化妝術很容易被看出來;人的眼神和表情和指紋一樣,絕對不可能完全相同。畫完前兩張,我突然發現她們的眼神和嘴角揚起的弧度是一樣的,所以畫了第三張,就是她。」蘇薏倩清楚地解釋,甚至連角尺都用上。
「不過這是畫,並不是相片。」嚴力宏拿起來很細心地研究。
「不錯,所以我才說不要說我瘋了。我無法講出原因,但能肯定我看到的鄭太太和房客都是她。」
「小倩,你有把握幾分像?」
「百分之九十五。」蘇薏倩此話一出,六只眼楮都抬起來看她。
原本大家只想從蘇薏倩的形容中去拼湊一張臉孔,沒想到一張栩栩如生的鉛筆素描讓他們意外得啞口無言。
「那麼有把握!」花玉貞笑道。小倩厲害,這麼快就學到她吹牛不眨眼的精髓。
蘇薏倩不管眾人訝異的眼神,很有自信地說︰「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學美容更要練習研究人的臉部五官特征,這科我都是得滿分的,所以我有把握。」
「小倩,那你會捏面具把人改頭換面嗎?」花玉貞挺有興趣地隨便問。
蘇薏倩點頭。「那是電影特效級。」
「跟畫圖比起來,你哪樣強?」嚴力宏問。
蘇薏倩看到閻王看著她的臉上有薄薄的笑意,她低頭謙虛地說︰「應該差不多。我是第一名畢業的。」
花玉貞撫掌開心笑道︰「哎唷!我們挖到小倩這個寶了,我死也不會讓她離開。」
「啊!」她又不是礦山,蘇薏倩小心問道︰「什麼寶?」
花玉貞嬌嗲的高音又出現︰「閻王,你講你講!我太高興反而說不完全。阿達,我先把小倩畫的圖掃進電腦,你也拿著圖出去找找。」
蘇薏倩認命地拉住花玉貞。「我很感激大家關心,但這個女人有心害人早就躲起來了,你叫阿達副總去找就跟大海撈針一樣,白費時間。只是真不懂,台灣有二千多萬人口,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倒霉,像老鼠一樣鑽進蛇窩里,當然不死也會沾到蛇腥味。」花玉貞說道。蘇薏倩實在佩服貞子姐姐貼切的形容。「小倩,你和蘇擎光都是我們自己人,以後不要再講感激這兩個字。我們出去了。還有,不懂的事統統找閻王問,他是我們的賊首。」
「貞子。」嚴力宏警告貞子用辭不當。花玉貞咋舌說︰「好啦,阿達快走。」
她的哥哥不能變成蓮岩的自己人。蘇薏倩見吳民達和花玉貞攜手出去,馬上向嚴力宏哀求︰「閻王,拜托你可憐我好嗎?我清楚我哥是什麼料,他只不過是個讀書人,而且是個沒三兩力氣的男人,聰明但不精明,你要說他笨也可以。你不要太抬愛他,不要叫他來你公司抬棺材。」
一臉錯愕的嚴力宏听完後忍著笑。「小倩,你看錯你哥哥了。我和他談過,擎光雖然年輕,但是個有理想的青年,我很欣賞他。」
殯儀館老板欣賞醫學院七年級生,蘇薏倩听到此心全涼了,看來她慘淡的人生離光明還有十萬八千里遠。
蘇薏倩心情急降到冰點。「閻王,拜托你不要拐我惟一的親人步入歧途,讓我遺恨千古,變成你倉庫里的特別個案。」蘇薏倩忽然揪著閻王的衣服輕泣了起來。「我們是平凡人家,栽培我哥成為好醫生是我父母的希望,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斷地鼓勵我哥完成學業、當個有醫德的好醫生,沒想到畢業前他才突然說要當法醫,雖然一樣有個醫字,但和理想實在差太多了,我死後無顏去見蘇家的祖先。閻王,這樣說你能了解我的心意嗎?我不要我惟一的哥哥變成土公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