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抓住她舉高的那只手,握緊。她本能地一縮,想撤開。而到了這一刻,早就撤不開了。他抬手撥開她散落下來的幾縷發絲,扶住她微微顫抖的肩,緩緩地傾身下去,溫柔地封住了她急促凌亂的氣息。
那條素白的毛巾從她手中滑落下來,落在了地板上,和滿室的暈黃燈光一起,見證一場冷夜里的迤儷風光。
窗外細雨飛落,而房中的溫暖卻將所有的寒冷全部趕走,只留下一室柔情與坦誠……
天快亮的時候,她窩在棉被里睜著眼楮,看窗外隱約而現的晨光,一夜無眠。
沒想過他們會發展到這一步,真的發生了,也並不排斥。如果他們將來不會在一起,那麼跟自己第一個喜歡的人,喜歡了五年的人留下一場記憶,也是情理之中。
他的手一直從背後擁著她,即便睡著了也不曾松開,像個孩子。
她也在今天才知道外人眼中冷靜自持的大男人,不過是用矜貴不羈的表象來掩蓋他心里的不安和孤獨。
他對她說了他的故事,從很小開始說起。
六歲前,他跟著母親住在這座城市最平凡的小弄堂里,無憂無慮。記憶中他從來沒見過父親,母親不準他提,家里也沒一張屬于父親的照片。七歲那年冬天,他突然跟著母親坐上開到家門口的大汽車,到了一幢豪華的大房子里。房子里有好多佣人,他們都叫他小少爺。
他母親年輕的時候做了他父親十年情婦,好不容易熬到正妻生病餅世,程家的老爺並不想接她進門,還好她夠聰明,留了一手證明兩人關系的證據。她拿那些東西威脅他,程家是大家族,丟不起那個臉,所以才勉強容他們母子進門。
再後來,他在程家一票子親戚和程家大少爺的譏諷里長大,不學叛逆,和氣做人,一路讀完大學直到接手「飛遠」,他才允許抬起頭做人,這時候他的頭抬得比任何人都高。
他父親一直留著一手,雖然「飛遠」只是程家產業的一小支,他仍不肯把實權放下來。
新年的時候,他母親硬拖著他父親去旅游,直到初三那天才打個兒子的電話。她說她已經逼他父親寫下遺囑,將「飛遠」歸進他的名下,遺囑就藏在她梳妝台的暗格里。她說一切都是他們母子應得的,他一定要好好經營,為她爭一口氣。母親的語氣讓他感到強烈的不安,像是在交代身後事。
再後來,母親的那支電話一直沒再打通過,初六那天一條警訊傳來,他父母雙雙死與外省一家賓館里。他母親殺了他父親,然後畏罪自盡。
第5章(2)
她听他輕輕地說著,聲音很淡很淡,圈在她肩上的手卻重重發著抖。做夢也無法想象,他的身上竟背負著如此殘酷沉重的故事。
他說「飛遠」雖然已經正式歸到他名下,可是程家的一群親戚叔伯根本不打算輕易放過他,說遲早會把「飛遠」收回去,不惜任何手段。而「飛遠」是他母親用生命換來的,他誓死也要守住,不惜任何代價。
風雨停了,他把她擁在懷里,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天藍,對不起。
是否這就預示著他們之間終只能用「對不起」三個字來作終結?沒有未來,听了他故事,她悲哀地明白到他們之間不再有未來了。他說要不惜任何代價去守住「飛遠」,包括犧牲自己的感情去聯姻,從而獲得最大可能的支持。也許他很快將要選擇犧牲她,而她卻無法不成全他的犧牲,即使要用她的心碎做代價。
大清早,天藍輕手輕腳起來做早飯。
一切忙妥,她看了眼客廳的掛鐘,七點二十,還早。順手把他昨晚月兌下來的濕衣服拿到洗衣機里洗,調好開關後她才去臥室里叫他起床。
「醒醒,該起床了。」她站在床邊輕聲叫他。床上的人給出點動靜——拉高被子翻了個身,繼續埋頭睡。
「我做了早餐,再不吃要涼了。」她好言相哄,手卻開始拉被子。
「不想吃,你放過我吧,讓我再睡一會。」他從被窩里探出臉來,睡眼惺忪地咕噥一句。
「我大早起來忙早餐,你不會一點面子都不給吧?不喜歡吃也要顧及一下我的自尊心才是。」過分的家伙,早知道她干嗎老早就離開熱被窩進廚房奮斗啊?做早飯給他吃好像還挺為難他似的,真是郁悶。
「你真不吃嗎?」她的語氣里有警告意味。還沒反應,「不吃拉倒。」餓死他算了。
她惡劣地把被子拉起來蒙住他的臉,隔著被子揉揉他的頭發道︰「睡吧睡吧,以後求本小姐都不會做飯給你吃!」
他半天沒反應,動也不動,也不掙扎。總不可能——被她悶死了吧?
連忙拉低被子看究竟,下一秒卻被一只惡掌抓進懷里去。原來就等著她上鉤呢。
「起床了,懶鬼。」她跌在他胸前,掙扎著想起身,卻被他翻身壓住。
「早餐你做了什麼?」他欺近她的臉,笑問。
「白粥,煎蛋,你要是喜歡吃面包我也不反對。」她伸手擋住他漸近的臉龐,老實地回答。
「听起來不怎麼樣,我不要吃。」他故意皺了皺眉。
「真挑,那你自己出去吃好了。」也就他這種人在別人家的地盤上還敢如此囂張,不吃就不吃,剛好幫她省了。
「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真是差勁。」
「喂,是你不要吃的,還敢惡人先告狀!」她瞪他。
「不管,總之你要讓我這個來客滿意才行。斟酌之下,我個人覺得還是‘吃’了你比較劃算。」他呵笑,臉已經欺了下來。強盜!早知道真不該來叫他起床,就該讓他餓死算了。失策了!
綿綿的雨下了一夜,終于停了,外面的氣溫還是很低。
天藍往被子里縮了縮,只留一雙眼楮在外面。身後有一只大手圈了過來,把她摟進懷里,在她耳朵邊吹氣,低聲問︰「怎麼不說話了,在想什麼?」
「別鬧了!」她呵笑著躲開,動了動手臂卻無法逃開他的困縛。
「你一定在想另一個人,我吃醋!」他耍賴地把她抱得更緊。
「我在想我爸爸媽媽也不可以嗎?」現在才發現他竟然這麼孩子氣。吃醋,真敢說啊。
「這個時候只能想我,爸爸媽媽等有空了再想。」他扳過她的肩與他面對面,假裝一本正經地又嘮叨一句,「听見了沒有?」
「自私鬼。」她沖他齜牙皺皺鼻子。
他寵膩地伸手揉揉她亂糟糟的頭發,突然低嘆了聲氣︰「真想能被你挽著手去你家拜訪你父母,再去看看你小時候常常躲迷藏的那棵老梧桐樹。」
他說的是「真想」,只是「想」而已。听他的語氣,看他那無奈的神態,就知道是去不成的,不會再有機會。
她垂下眼眸,掩去飛逝的心傷,然後惡聲惡氣地說道︰「才不帶你去呢,我父母只喜歡那種很有氣質很有學問的男孩子。你這麼霸道,我爸爸看了一定給你打零分,我媽媽也會跟著拿掃把將你掃出來,她可是個很麻辣的老媽,為了人身安全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你這女人好會打擊人,我有你說得那麼差嗎?你明明得了寶居然還敢嫌,真是挑剔!」他做出一臉受傷的表情。
「是誰害我無故請假啊?我不管,你要把我的全勤獎賠給我,不然我會肉疼得一個月都睡不著覺。」她巴掌一攤朝他伸出縴縴五指山。
他趁機握著親了一下,然後得意地宣布︰「連本帶利都給你了,這下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