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兩。」
「三……百兩?」樓江槐握拳,「我去找姓張的再聊聊!」
「你還去?你去,這三百兩也沒有。」小扇瞪他,「你嚇著張員外,下回他們不捐了,善堂怎麼辦?」
「小、小扇,妳最近越來越有威嚴了,四哥果然沒有看錯人啊。」
瞪了半晌,小扇最終仍是忍不住笑了,「我們回去吧。」
于是空著馬車,牽轡緩緩而行,一路經過繁華的街道,店鋪林立,布幌招搖,吆喝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縱使雨絲飄落,仍是難退街上人潮,「擎州可真大,我到這兩年多,也沒有走全過,若是從前的我,一定以為這就是山外的全部了。」
樓江槐轉頭定定地看她一陣,「人長大了,自然見識得多了。」
小扇抿嘴笑,「我知道,你一定笑我沒見過世面,又土氣又傻兮兮的,什麼都不懂都不會。」
樓江槐模模心愛的胡子,「妳現在什麼都懂都會啦,善堂打理得井井有條,帳目管理得清清楚楚,到外頭游說那些官夫久商賈太太們捐銀給善堂,四哥都說妳很有天分,又勤快又好學,要是一輩子窩在山溝里就太可惜了。」
小扇懷疑地瞥向他,「樓四哥夸林大哥,好象也是這幾句話吧?」
「咦,明明有差幾個字……唉,妳記那麼清楚干什麼?」樓江槐忽然有點沮喪,我接妳出來,不是讓妳這麼操累啊,整天忙來忙去,瘦了好大一圈。」
心頭一暖,她微垂頭,低聲道︰「嗯,你是為了讓我寬心,不再想從前的事。」
當初,干峪嶺一場大水一場瘟疫,讓她目睹了多少生離死別撕心裂肺,善堂孩童一一病倒,三兩月間竟夭折了近十人,爹爹繼而染疫而歿,她悲痛欲絕,一時間心力交瘁,也是一病不起,嚇壞了樓江槐,加上林彥腳傷久治不愈,他與樓三哥一商量,便將二人帶出干峪嶺,送回擎州老家休養,一待至今。
去年家里擴建了善堂,四哥知她心底所念,便將其也命名為「濟善」,交由她打理。
「小扇,妳在這里,過得快樂嗎?」
很溫柔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總在不經意時,顯出他的細心,于是她便會想,是怎樣一路走來,從往至今,明明如清水般平淡,卻像釀藏多年的老酒,讓她醺醺然,欲醉還醒。
她微微地笑,應得自然︰「嗯,大家都平平安安,順利健康,我便也快活。」
粗厚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街上人來人往,讓她甚是赧顏,想往回縮,大掌卻固執地不肯放,只好任他牢牢地牽住。
「小扇……」
她抬頭,見樓江槐猶猶豫豫欲言又止,他粗豪無拘,這種吐吐吞吞的模樣很是少見,不由見,不由得讓她暗自好笑,「你要說什麼?」
「那個、妳看,三年快到了,我和妳……」
她心一跳,立即大聲道︰「哎呀,我忘了一件事,很重要,槐樹,你先回去吧,我自己過一會兒再回善堂,你不用等我。」
「哎,喂喂,小扇,妳別跑那麼快,小心摔著啊!」樓江槐有些郁悶,小扇太忙了,到底什麼時候能忙完關心關心自己的事啊?
小扇一直都很忙,最近更是忙得見到他還不到三句話就匆匆而去,樓江槐開始只是自己悶著郁卒,後來便發現情形十分古怪,明明上一刻還跟林彥或樓三哥或唐十九唐廿七有說有笑,下一刻他過來時,便突然想起有什麼什麼事還沒徽,立刻去忙她的,讓其它四人看他被晾的笑話。
一次兩次不奇怪,三次五次不稀罕,但一個月來幾乎天天如此就不由得不讓人起疑心了。
小扇在躲他!
真是晴天霹靂。
他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努力回想,當初和小扇表明心意後,本著一心一意的做人原則,便不曾向其它姑娘獻過殷勤,為示忠貞不二,連青樓也不走了,想了又想,真是毫無瑕疵的好男人啊!
想破頭也想不出,小扇到底因為什麼在躲他,心情不佳,連大老遠從村里跑來擎州到樓家探望各人的阿富
興奮地說著三姑六婆的話題,他都听得心不在焉。
「噗!」一口茶噴出來,樓三哥驚愕不已,「你說什麼?」
「樓三爺,這可是我為進城特意做的新衣,才穿了沒幾天的。」阿富心疼無比地又抹又擦。「沒錯,當初我家小姐心里偷偷屬意的不是林木匠,而是三爺你。」
樓三哥轉頭看看林彥,林彥用看白痴的眼神回看他,他訥訥地道︰「我怎麼沒看出來?」
「當初小姐若說話,必定先同桃木匠說第一句,然後才和樓三爺說;若倒茶,第一個是林木匠,第二個是樓三爺;若盛飯,給林木匠先盛,再輪到橫荔爺……」
「所以我才以為她對林子有意啊!」
「蠢!」唐廿七不屑,「她是拿姓林的做遮掩,女子害羞,多半如此,這也看不出來,難怪人家後來棄你另擇他人。」
「我一直以為她只給林子做東做西怕被人笑,便拉我其後作陪,哪知道正相反?」樓三哥喃喃出聲,「誰明白姑娘家這些七拐八繞的小心眼!」
「是啊,我也不明白!」樓江槐神不守舍,心有戚戚焉。
林彥似笑非笑,「其實你也算不得蠢,只是鈍了些。」
樓三哥張了張口,「你瞧出來了,怎不告訴我?」
樓江槐郁卒愁眉,「她有心事,怎不告訴我?」
「你現在後悔了?」林彥冷淡譏諷,「若.甲知曉,怕也未必能成。」
「我若早知,早拖你逃之夭夭啦,怎會捱到後來讓你傷了腳?」樓三哥至今仍耿耿于懷,想起便痛切萬分恨不能以身代之。
阿富不滿,「樓三爺,你這是什麼話!我家小姐哪里不好?」
林彥暗翻白眼,「阿富,他一向愛發癲,不用理他。」
「她總不理我,也不是辦法啊!」樓江槐換個姿勢苦心琢磨。
「對了,村里善堂怎樣了?」
「善堂?唉,沒以前那麼熱鬧了,不過也好,沒有新的孩子送去,倒是小扇姑娘不在,孩子們想念得很。」阿富很驕傲地宣布,「百合答應嫁給我了,我們下個月就成親,打算多生幾個娃兒,反正善堂地方大,不愁沒地養。」
「恭喜恭喜!」樓三哥笑道,「努力努力。」
「我挺努力的啊,只是小扇眼里只有善堂和小表們,都沒有我的位置!」大胡子哀怨不已。
阿富促狹地向林彥擠擠眼,「還好你走了,不然哪輪得到我?哎,說好了,你要回去看看可以,不過得等我成了親,不然你一出現,說不定我剛要到手的老婆就飛了!」
「胡扯。」林彥笑斥,听得唐廿七在一旁嘀咕「這種臭脾氣的家伙也會有人喜歡」,不加理會,只向阿富道︰「在善堂幫忙的人可有盡心?」
「哦,那些姓唐的啊,還不錯,蠻好蠻勤快,雖然有時會發發牢騷,但好象家規挺嚴的,沒有人偷偷溜走。」不明內情的村民純樸地笑著,「還好有這些人幫忙,善堂才能撐下去,不然這兩三年,各村都減了人口,重修重蓋房子都來不及,又要趕收成,哪有余力管別的。」
除了神游的樓江槐,其余的知情人相互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听說樓爺家在擎州也是開善堂的,難怪人這樣好,到村里忙這忙那,修屋蓋房,送糧送衣,又費力又費心,村里人都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阿富激動地一把握住樓三哥的雙手,「還行醫施藥,治病救人,簡直就是活菩薩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