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一下子感覺累了,雨停了,就不冷了,風清爽地吹著,靠著溫暖的胸膛,濕衣被慢慢烘干,困倦如潮水涌來,好想睡啊。
睡醒了,一定會發現,這場大水不過是一場夢,一場很快就會結束的噩夢,沒有突兀的房頂,沒有沖垮的院落,沒有順水漂流的鍋盆家什被褥衣裳禽畜死尸,也沒有奇怪姿勢漂浮的--
人。
什麼都沒有,所有的人都好好的,大家快快樂樂地過著日子,一切平靜而安詳。
一定是這樣!
一定!
XX年八月初九,中秋前夕,七道村所臨昌河決堤,洪水肆虐,漫及方圓百翼十余村,淹沒大批良田民居,大水三日方退,後查此次水患死五十六人,其中墾田兵士十九人,村民三十七人,失蹤三十五人,墾田兵士十二人,村民二十三人。大水退後數日,瘟疫緊隨其後,襲卷村人,所屬州鎮官員急征各地醫士入嘉峪,而疫情凶不可擋,此後數月,染疫而亡者,兵士並村民三百余人,至深冬方止,及年底歲末,幾乎村村白幡,戶戶靈堂,新春時分,無人歡慶,夜寂人靜,猶聞淒泣。
而,更有不為人知--某氏兄弟二人,入蜀中,闖唐門,拚殺整一日,揪出當時在昌河壩上與人械斗擲霹靂火藥毀堤之人,唐門掌舵人尚算明理,許諾償金十萬,每年遣唐氏子弟四十九人听其派用,至此方休。
江湖人不知百姓苦,尋常人也難悉江湖慘烈,有幾人細思量,因一時無意少慮,牽連多少無辜常人,又有哪個純樸村人能曉,有兄弟游俠,為一嶺村民,討個公道,鏖戰力拼,攬責上身。
不過,還有人憤憤不平。嚴正抗議--
「喂喂,那次去唐門的明明是兄弟三人,怎麼變成兩個了?為什麼把我摒除在外啊!」
其兄一答︰「誰叫你一進門就受傷,真正拚斗的只有兩人,當然不算你。」
其兄二答︰「老五,你的功夫……再練練吧。」
「喂喂,我抗議--」自然,不會有人理他。
當時拼戰唐門的兩人都不為人知,何況是他這個連露面都算不上的某位游俠。
「喂喂,我抗議啊--」
第九章
擎州,商貿繁華地,商賈雲集,富戶眾多,有一樓姓商人,精明果斷,在眾賈中不算引入注目,但也讓人絕難忽視,他除了經營多家商號,還建了一座善堂,擎州最大的善堂--濟善堂。
而負責打理這座善堂的是一位女子,跟年輕的姑娘,姓羅。
「羅姑娘!羅姑娘!」黝黑的青年人風風火火地跑進屋,「妳不是要去張府嗎?時辰到了……哎你怎麼自己掃地?我來我來!」
被搶去掃帚,女子溫溫笑著,「叫我小扇就好,什麼羅姑娘,我听不慣,何況掃掃地又不是重活,我從前常常做的。」
「妳現在是善堂當家,一把手啊!怎麼能做這種事,妳做完了,我上哪兒混飯去?」
青年勤快地掃掃掃,揚起半高灰塵,小扇悄悄往後退了兩步,隨手拿塊布巾浸了水,擦拭起只這一會兒就積了一層灰的桌櫃。
「十九,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就叫十九,沒有名字。」青年抬頭,咧嘴笑。
「哪有人就叫十九的?你騙人吧……」她想了下,歉然笑道︰「對不住;.你不想說,一定有難言之隱,我不該問的。」
青年的臉皮很輕微地扭曲一下,恨恨地極小聲嘀咕︰「當然是;難言之隱,好在只有兩年,忍忍就過去了,不然日後重回江湖,叫人知道唐氏三杰之一在善堂做白工,我還有什麼臉見人!」
「十九,你、你說話……」
「啊?我已經這麼小聲了,妳還能听得見?莫非你也是深藏不露的高、咳……咳i咳!」
小扇已經退到婚外,勉強笑道︰「我是想提醒你,你把灰揚得太大,又一個勁兒說話,會嗆著的。」
「妳怎麼不早提、咳咳,提醒……」青年憋的一口氣終于沖出來,「好家伙,比十六研制的『一獨嗅』有過之而無不及,幸好沒有毒。」
「你說什麼?」
「啊,沒什麼,我習慣自言自語,羅姑娘妳不用理我。」青年又是咧嘴一笑,心里卻想罵,他為什麼要為別人的過失補償,耗費他的大好年華啊?!
小扇向房里看看,揚起的灰塵還懸在半空不肯下落,看來只好回來再擦了,將布巾隨意掛在門拴上,示意青年和她一同往外走,邊走邊輕聲說道︰「這幾年來,村吧和這兒的幾處善堂都有很多你家里的人幫忙,你們是樓四哥的朋友嗎?」
「呃、哦,算是吧。」他的臉有些僵化的跡象,誰跟這一家姓樓的王八蛋是朋友?!
「怎麼你們家的人都沒有名字?全都用數字稱呼,十九、十六、二十七、三十三……」小扇有趣地扳著手指,「你家的人好多,一定很熱鬧。」
「呵呵,是挺熱鬧的。」每批得赦回去的兄弟必定要好好教訓當年那個闖下大禍的混蛋,毒針飛刀鐵蒺藜袖箭黯然鉤銷魂爪燕子鏢霹靂火彈七步暗香……一吐心中怨氣,如今那個混蛋怕是已經兩年沒下來床了。
「可是好奇怪啊,怎麼你們都不按年紀長幼排數的?二十三大叔一把年紀,小十六卻好象只有十幾歲。二十七是和我差不多的姑娘家。」小扇邁過門檻,轉頭繼續道︰「還好知道你們都姓唐,一定是大家族,叔伯兄弟姐妹都有,不然還以為樓三郎養的小鳥,一只一只都排了號……啊,我隨便比喻一下,沒有別的意思,你千萬別見怪!」
「怎麼會,樓家惟一的老實人,也只有羅姑娘妳了。」剩下全都是又奸又滑的毒舌頭,比他唐家的淬毒暗器差不了多少,唐十九繼續習慣地將聲音壓得極低地自言自語︰「有什麼怪,姓樓的一家子排行也讓我日思不得其解,看外表,樓五至少應該排到樓三前頭吧?」
小扇臉微燙,小聲駁斥︰「什麼樓家人,我姓羅!」
「咦?妳還是能听見!」
門外停了兩輛馬車,一輛是早備好的,正準備接小扇出門,另一輛剛到,車簾半挑,一位青年,俊逸冷淡,清弱削瘦,正欲下車。
小扇趕緊跑過去扶住他,「林大哥,你怎麼自己來了,三哥呢?」
林彥就她攙勢躍下馬車,淡淡地道︰「沒有他,我便不能單獨出門了?事事靠人,將來日子怎麼過?」
小扇瞧得心驚肉跳,「你、你慢慢下車,干什麼往下躍啊?天一直陰著,怕是要一下雨,你的腳痛又要犯了吧?我叫人找三哥來給你推拿。」
「他的腳有毛病嗎?不缺不損,裝什麼虛弱!」馬車邊,一位勁裝貌美女子不屑地哼著︰「進門轎、出門車,我還以為他沒有腳,原來能跑能跳的。」
林彥淡然地掃她一眼,沒有說話。
「廿七,原來妳跟著來的,那我還放心些。」小扇溫然一笑,「唉,叫妳廿七真是拗口,能不能叫你名字啊?」
唐廿七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才道︰「叫我唐柔好了。」
唐十九張大嘴巴,「妳、妳敢說出來?以後叫人知道會笑一輩子……哎喲!」
唐廿七哼了一聲,揉揉指節,「當我沒說,還是叫廿七算了。」
「阿柔,我要去張府,妳有沒有空?和我一起去吧。」
看著小扇質樸的笑臉,她竟發作不起來,猶豫了一陣,瞧見林彥冷淡的神情,不禁火氣又起,「你們這位林大公子嬌弱得很,萬一我一眼看不到,說不定真的殘了瘸了什麼的,我可賠不起!再要唐家白做十年工,拿出十萬銀子補償,人人對姓樓的低聲下氣……」唐十九暗暗推她一下,她立即頓住,瞧見小扇愕然地看她,不由一哼,別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