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的聲音忽然奇怪地轉大,劈劈啪啪打在葉子上,地面激起高高的水花,冷風驟起,像刮起一陣白霧,小扇立即驚呼起來︰「下雹子啦--」
樓江槐僵了僵,才想起來要躲,左看右看,一跺腳沖進灌木叢的濕衣底下,他身形魁梧,擠得小扇差點栽到草叢里,他趕緊長臂一伸,將小扇攬過來,衣衫遮蔽幅度有限,小村女的半邊身體幾乎陷在他懷里,但此刻雹落猛烈,只顧躲避,倒是誰也沒想起有無不妥這碼事。
「這是什麼鬼天氣,大夏天怎麼會突然下冰雹啊?」大胡子氣急怒吼,本來就發了洪水,再加上一場冰雹,什麼叫雪上加霜,總算見識到了!
小扇卻在他懷里笑得微顫,「三天三夜……槐、槐樹,才、你就……」
「不許笑!」」樓江槐磨牙,「見冰雹不躲那是腦子進水!」她敢再笑,他就、他就……
不知怎地,心驀地一跳,不知是為少女開懷毫無介蒂的笑聲,還是那嬌小的身軀陷在懷里輕輕笑顫的樣子,又或者,是兩人彼此依偎相互依靠的感覺、肌體緊挨的觸感和那寒涼中相靠產生的些許溫暖,讓他的心忽然柔軟起來,像一廓棉絮,像一朵雲朵,像清泉汩汩自掌中流淌的那種……奇妙的柔軟,有點憐惜、有點渴望。
小扇在他懷里稍稍抬頭,「槐樹,你在嘀咕些什麼?」
「沒、沒有……哎,雹子停了,太好了!」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他咬牙吻齒地從灌木叢里鑽出……不,是爬出來,他這輩子還真沒這麼狼狽地爬過,若是叫自家兄弟瞧見,怕是要給他們抓了下半生的笑柄。
「可是,雨還在下呀。」小扇莫名所以。
泥水混著雨水的臉上,眸子還是很亮很有神,濕濕的發貼在臉上,說不出的俏和憐人的溫婉。真是想不明白,不過一場大水,幾個月前他明明還看成小泵娘的小扇,忽然在他眼里楚楚動人起來,讓他又是心慌,又是惶恐,又是不知所措。會不會,從他拒絕小扇的那個雨天起,這單純質樸的小泵娘從此就烙在他心底,日益清晰,日益鮮活,于是,他一頭栽進,不能自拔?
「槐樹,快進來避一避啊!」
不知險惡的少女仍在催促,樓江槐僵硬地笑,「我、我還是在外頭好了,太擠,那個……」
小扇一頓,這才省起,樓江槐一直都赤著上身,她的臉騰地紅起來,想起方才緊緊依偎,親近相靠,男子雄渾的體魄,寬闊的胸膛……
一個羞澀,一個尷尬,于是,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動,她看左側霧氣蒙蒙的雨幕,他看右側水色青青的蒿草;這個咬著唇,指甲摳著地上的泥土,那個眼神飄蕩,聳聳下巴暗想自己的胡子現在是不是髒亂得有礙觀瞻,直到一陣涼風襲來,小扇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樓江槐才終于下定決心走過來,鼓足滿月復勇氣。
「小扇,妳、妳……」他有點舌頭打結。「我陪妳坐一會兒,好不好?」嗚……他還是不敢說出口,早知以後會後悔,當初就不該急于撇清,他這頭豬!
小扇不說話,卻把身子向旁移了移。
他先將灌木叢上的衣裳重新罩好,再小心翼翼地鑽進衣底,小心翼翼地挨著小扇坐下,小心翼翼地……攬上小泵娘的肩。
「有沒有暖和一點兒?」他對著自己鼻尖蚊哼。
小扇被他驟高的體溫嚇得忘了害羞,急急模上他的額,「槐樹,你很燙,糟糕,你在發熱……」
「不是,妳別慌,是內功,我用內力催動體熱,唉,妳也不懂,乖乖別動就好。」
小扇疑惑地看著他,他的眼神清明,不像生病的樣子,這才放了心,而肩頭傳來的熱度讓身上包圍的寒氣愈加清晰,骨子里滲出的冷意壓過面對男人的羞怯。她微微縮肩,雙臂緊抱膝蓋,仍是冷,連牙齒也忍不住「格格」地打起顫來,她緊咬住唇,拚命抑制住不由自主的牙齒相擊聲。
忽然,腰上多出一條雄健的手臂,愕然間,自己像個小孩子一般被抱在懷里,坐在盤起的腿間,窩進溫暖的胸膛,一篷胡子搔著她額前眼瞼,癢癢的,有力的臂膀緊緊摟住她,摩擦她濕漉漉的肩背,讓她一瞬間有了錯覺,彷佛自己變成了一只嬌小的貓兒,被寵溺疼惜地愛憐呵護著,如珠知寶。
「槐……」
「別動。」有點沙的聲音響起,音源本在耳畔,卻像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她的臉被忽然按在滾燙的頸
項上,只要張口,就能咬到厚實的皮肉,那聲音像是很懊惱,不停地喃喃道︰「我是豬我是豬!」
她該笑的,笑槐樹這樣傻兮兮地自言自語;她該窘的,窘如此密切的肌膚相親。可是,不知怎地,她卻想哭,像那一日槐樹說他無心于她時的嚎啕,不、她當時並沒有哭,她是在夢里哭的,肝腸寸斷,淚雨滂沱。她把心上的他藏在夢里,叫是這夢太過脆弱,還未觸模,就已經碎了,她可以得到槐樹的憐愛疼惜,做他一輩子顧念的小扇,可是她的夢卻提早醒了,她是沒有失去槐樹,但是,她卻失去了她的心上人。
所以,當那聲音囁嚅說著︰「小、小扇,我想明白了。胡子大、不、是我,我其實是喜歡妳的,只是當時,我還不知道……不,可能還沒發覺,但現在……」這樣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該雀躍本該驚喜的話時,她卻搖頭--
死命地搖頭,搖得樓江槐臉色有點發綠。
「我不是哄妳,這是我的真心話!」樓江槐急得好想晃晃她,「妳是不是怪我反復無常?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妳要有氣,就揍我兩拳,不,揍多少拳都好,我絕不吭聲!」只是千萬不要拒絕他啊,他已經後悔莫及悔不當初了,就當給他一次小小的機會,讓他重新來過,真真正正地去喜歡她,把她當心儀的女子來看,而非自以為是地自覺無心,可惡,他之前一定是被蟲嗑了腦子才沒發覺,他其實、他其實、其實……
「不行。」
樓江槐覺得眼前黑了黑,「為什麼不行?」
「槐樹,我已經不再做夢了。」她似在微笑,又似在蹙眉,「一場雨改變不了什麼,不曾有意就是不曾有意,不是一句沒發覺或不知道能掩得過的,或許,我本也不是真正喜、喜歡你,只不過,因為你待我太好,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偏了過去,若是換了旁人,也是一樣。」
听了前半句,樓江槐還急得想大叫,「妳不信我」,而後半句卻恍如晴天霹靂、正正劈在他頭上,劈得他暈頭轉向。
「以前的事,都不要再提了,從今往後,槐樹就是槐樹,小扇就是小扇,不會再有什麼變化了,好不好?」
明明是溫軟的聲音,卻像鋒利的刀子一樣刺進他的心窩,明明懇求的語氣,卻比最無情的話還讓他渾身發冷。胸腋空蕩蕩的,像很久很久以前某次兩天沒吃東西餓過頭時,那種想抓住什麼,卻合不攏掌心的怪怪的感覺。
「小扇,妳在氣我,妳在氣我……」他喃喃地,有點茫然地反復說道︰「是我不好,是我昏了頭,妳要打要罵都隨妳,妳別說這樣的話,別說這種氣話……」她一定在報復他,一定是!
小扇從沒見過他這樣的模樣,不由得有點慌,「槐樹?槐樹?你怎麼了?」
他听不見小扇的聲音,記不得剛才都說了些什麼,看不清少女著急的神色,只能見小巧的嘴唇在動,薄薄的,淺粉色的,很好看的唇瓣,潔白的牙齒若隱若現,有顆小翹齒,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