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暖意融融,綺動的情氛散去,只余溫馨裊裊,四下婉然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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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鄉,處處清流,遍野河灣,秀湖村顧名思義,就是村邊有片秀麗寧靜的清湖。
清湖岸邊,蓬蓬地生著一大叢茂盛芙蕖,荷葉碧綠清圓,正是繁盛時節,林林叢叢,密密地遮住岸畔的湖面。碧荷如蓋,晴日遮陽,雨天掣雨,娉娉婷婷,像是無言等待的執傘女子,如許經年,一往情深。
繁密的荷叢中,泊著一艘小舟,葉下清涼,並肩而臥的兩人受不到陽光曝曬,愜意非常。
「外公打你,你干嗎不躲?」
「我若躲了,可不是一杖這麼簡單。」老人家的面子要顧嘛,「何況……我是該打的。」奪人幼女,長年不還,誰的親人不憤不惱?
「那也不該打那麼重啊!」軟軟的聲音里透著惱意。外公可不似爹娘那麼好說話,氣沖沖一拐杖打過去,他也不躲,就那麼硬生生挨上去,結果拐杖正打在傷處,傷口進裂,頓時血流如注,外公第二杖才沒有打下去。「說起來,還是風家欠你比較多。」
「欠我什麼?」
「你義父啊,是師兄們誤殺了他。」
「那是意外。」他輕道,想了想又笑,「何況,你叫了我好幾年干爹,就算扯平。」
蘭曳斜著清柔的眸子瞧他,忽然甜甜一笑,「干爹!」
「呃……你、你別叫我干爹!」那讓他更覺得自己沒有人性,誘拐小孩子,瞧她那張可愛的小臉,稚氣得不像話!
蘭曳呵呵笑了一陣,又道︰「還有哪,你義父救過大姐,你也救過我們,外公不是也向你道謝了?」
尚輕風莞爾,想起風老爺子愛憎分明的性格,打過之後又鄭重向他道謝。再後來,看向他的眼神就變了,由氣憤到凝肅到滿意——那是看準外孫女婿的眼神啊!真……真是的,他哪里有和曳兒像一對璧人?老人家老眼昏花,沒看出曳兒在他身邊仍是小不隆咚的像個沒長大的女圭女圭?不不,絕不是他自欺欺人,小丫頭真的還小嘛,他暫時還實在無法將她當成未來的妻看待啊!
「再等三兩年吧,她還需要時間慢慢長大!」他喃喃地說,感覺小丫頭握住他的手,他閉目含笑,揉揉她縴巧的手指頭,又不禁心癢起來,側過臉,鼻尖在她細女敕的面頰上親昵地磨蹭幾下,滿足地嗅著她身上清香稚氣的好聞氣息。定了名分就有這點好處,不必再死介意她的年紀、男女授受不親的條框,像從前一樣親密地抱抱她親親她的渴望終于可以實現,幸福得快要暈倒的感覺又回來了!
不過,小丫頭似乎很喜歡找他麻煩——嘖,她又咬住了他的唇瓣!跋緊捂住她的小嘴巴,「曳兒,你老實些!」
她唔唔幾聲掙開,無辜地眨眨眼,「你不喜歡我同你親近嗎?」
尚輕風嘆氣,誰說不喜歡,只是……這種親近太危險了,萬一失控就糟了,他不想讓她早早嫁為人婦,她該要再過幾年單純快樂的閨閣生活的。
才想說話,卻听見急切的喚聲由遠及近。
「瑤師妹、瑤師妹,你等等我,別走那麼快啊!」
「你跟著我干什麼?」蘭瑤的聲音氣惱又不耐。
紛沓的腳步聲在岸邊停下,隔著繁密的荷葉,看不到岸上的情形,但說話聲卻听得極清楚。
「瑤師妹,你好像……不大高興?」
蘭瑤冷哼,「高興什麼?有什麼可高興的!」她怒氣越來越大,「這算什麼,養大了再娶回家,他當是養童養媳嗎?」
葉下的蘭曳心里「怦」地一跳,知尚輕風甚是在意兩人的年紀差距,不由氣惱,伸手堵住他的耳朵。大姐好可惡,干嗎說這麼難听!
尚輕風不動,只是垂著眸苦笑了下。
又听余路輕道︰「這些年,你一直都是這樣。」
「我怎樣?」蘭瑤瞪他。
尚輕風在荷葉下听得直搖頭,多年前,余路這個傻小子就一直追著蘭瑤跑,到現在還在追,似乎也沒什麼進展。這兩人停在這兒說話,他和曳兒又不能突然冒出去,可不是故意偷听啊……哎,這小丫頭在偷咬他的手,小狽!
余路深深嘆著,「你其實一直惦著尚輕風。」
蘭瑤一震,「你……你說什麼?」
「大家都順著你,討你歡心,只有他不曾……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余路幽幽道,「也難怪,那樣一個出色的人,任誰都會覺得難忘的。」
蘭瑤怔怔然的,他是不是出色,她並不十分清楚,她只記得,那天她去尋亂跑的曳兒,經過客房小軒窗時,那不經意地驚鴻一瞥。
那樣一個美麗的春天,那樣一個煦暖的晴日,她看見客房里,披發赤足的少年和粉妝玉琢的小女娃嘻嘻哈哈地逐鬧著,快樂地滾成一團,溫馨歡樂的場景像是一幅極美的畫。
他笑得那麼暢意,那麼開懷,那麼興高采烈,那麼神采飛揚,讓她不由自主地呆住,目光移也移不開。
可是,他的眼底卻沒有她,他眼底只有一個可愛的三歲女娃,他從來都不正眼看她。
後來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氣惱的、驚惶的、憤恨的、不知所措的、茫然糊涂的……好像時間很短,只有短短一天,又好像時間很長,漫漫十幾年。
她都記不清了,她只知道,她……盼了那麼久……那麼久啊!那個愛笑的少年,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再也沒有。
「瑤師妹,你……你別哭啊!」余路慌起來,卻見蘭瑤動也不動,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滾下面頰,又滴在衣襟上。他只見過蘭瑤有一回哭得這麼厲害,那是曳兒被送回來的那個早晨,她坐在屋頂上失聲痛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窒咽難言,哭得眼腫得像核桃,幾天都不肯出門。
都是為了他!都是為了他!
—股酸澀涌上胸口,余路閉上眼,咬牙道︰「你拖到二十歲才出嫁,就是因為忘不了尚輕風那個小子……」
「我沒有等他!」蘭瑤聲嘶力竭地叫,話一出口,不由一滯,連自己也不明白怎麼會冒出這句話,但就像是著了魔一樣,她就只嘶聲叫著︰「我沒有等他回來!沒有等他!沒有沒有!」
「瑤師妹……」
「啪」的一聲,重重的耳光摑在余路臉上,他呆了一呆,「瑤師妹,你到哪里去?」
紛亂的腳步漸漸遠去,清湖依然靜謐,蓮葉依然無聲,寂寂中,裊娜流轉的湖間水氣,湮沒了多年前那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少女懵懂情懷。
「原來,大姐那麼喜歡你。」嬌軟的聲音里,有些恍悟,有些驚訝,更多的,是深切的嘆息。難怪無論任何有關他的事,大姐都會怒得像爆雷。
尚輕風的臉埋進她清馥的鬢間,輕聲道︰「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听到。」
蘭曳移開手,柔柔撫弄他的鬢角,軟軟地應︰「嗯,我也沒听到,誰都不曾听到。」
既然無意,就不要去窺探別人的內心,誰都沒有錯,只是當初都年少,不懂、不知、不明了……更沒發覺。
他是個厚道的人,她知道。
遠遠地,傳來清朗的惱罵聲︰「老色鬼,第三十七次,你還敢來!」
另一個聲音討好又暖昧︰「我是真的很仰慕尊兄弟,誠心誠意請兩位到舍下做客……啊——」
「我向你推薦印園的兩位年輕大夫,如何?」
被痛揍的男人色心不改,立即驚喜萬分,「好啊好啊,在下對尚大夫和泓泉公子也很仰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