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衍我,若是拿不出來,危難時怎麼用其渡厄解圍?」她頓了頓,「對了,你說你的劍一出,是要見血的。」
他松了口氣,也松開手,「就是,你會為要看劍而見血?」
「不會。」她吐了吐舌,難得俏皮模樣,手卻頑強不屈地探到他腰間去,「那模一下不會怎樣吧?」
望月僵住,感覺她的手已經鑽進厚重的鎧甲,觸及腰上的劍,只輕撫了一撫,便縮了回去。
她的手縮回,身子還在他胸前沒有退開,很順便地摟了他的腰一下,玩笑道︰「我代流雲抱你一下,謝你多年來對他的一往情深。」
近些日子,與望月和軍中漢子漸熟絡,不知不覺便染了他們豪情萬丈玩笑不忌的行徑方式,此時情緒正興,竟一時忘了男女之嫌。
然後,她的肩頭一沉,被一雙暖而有力的手掌按住。
「你觸了我的劍,也知道我身世之秘,從今以後,你不能離開邊關。」
她愕然,猛一抬頭,望進他幽深似海的瞳中。
第五章
相夏至悔啊,悔不當初,腸子都悔青了!
不過就是一時興起,一時任性,一時沖動,一時玩笑一下,結果就把她的自由玩進去了。
「我是豬啊——」她忍不住申吟。
「豬比你還要能吃一些,不過你再吃下去,就跟豬差不多了。」衛廚子利落地將鍋里的菜盛到盤中,清水沖下去,涮淨、烘鍋、倒油,瞥了盆里待用的菜蔬一眼,有漸少趨勢,「你不是豬,你是羊,生菜你都吃!」
「小白菜本來就適宜生吃的,你們南方人不懂。」
「我不懂,你懂!你不上侯爺那兒跟他商討演陣布局去,陪我一起窩廚房?破陣之日就要到了,你還不緊不慢,在我這兒瞎磨蹭,侯爺會踢我回老家。」
「要是也順便踢我回老家就好了。」她嘀咕一句,見衛廚子用一種「你很不識好歹」的眼光瞪她,只好道,「是是,侯爺簡直是拿我當莫逆知交,我榮幸萬分,感懷之至……」
「就是就是,侯爺待人,赤誠一片,誰要負了侯爺,簡直就不是人!」
相夏至回過頭去,見一臉垂涎的張參軍,失笑道︰「張兄,你听到什麼了,就跑來橫插一嘴?」
「啊,你們不在討論侯爺為人如何嗎?」張參軍心不在焉,只瞧著衛廚子炒著鍋里的萊,「衛兄弟,老哥兒幾個找你過去一塊吃。」
衛廚子顛勺、起鍋,「下回吧,侯爺在等我和相居士馬上過去——」他一拍張參軍的手,「別偷吃!」
「少一兩塊會怎樣,侯爺又瞧不出來。」他親熱地搭著衛廚子的肩往外拖,「走走走,你上回和哥兒幾個說的那個笑話逗死人,再挑兩個有趣的講來听听。」
相夏至手拎著一片菜葉,瞪著灶上的餐盤,「等等,你們就這樣走了?誰給侯爺送飯菜去?」
聲音從伙房外傳來,「麻煩相居士了。」
「你們……」她怎麼能去?她現在若見了護國侯恐怕會忍不住一刀斬過去,那姓望的自是一劍還來,然後她不幸變成飄悠悠一縷孤魂落黃泉,這就叫做客死異鄉,自作自受。
她不要死都葬在邊關,這里冬天那麼冷!
「你在這兒發什麼呆?」
咦?她驀地回頭,「侯爺?」
「你的臉色像撞見鬼。」望月站在伙房門口,「衛廚子呢?」
「被張參軍拉走了。」她可不可以現在也腳底抹油?
「哦。」望月瞧著她,笑了笑,「你同我一起用飯吧。」
「呃……」她可笑不出來,「侯爺,我回自己營帳吃就可以了。」
「不妨,我還有一些陣形方位的問題向你請教,邊吃邊說。」他不容拒絕地隨意叫了一名小兵把飯菜端過帥帳去,見她仍然抵死賴在伙房不走,便淡淡道,「耽擱時日,貽誤戰機,要軍法處置。」
她暗惱,不情願地踱出來,「我不是你軍里的人。」
「我現在留下你,你就是捍月軍的人。」
他在笑?相夏至不敢置信,她都要翻臉了,他居然還雲淡風清地笑?
「如果你陣亡捐軀,我就可以走了是不是?」她忍不住惡毒地咒他。
「那倒是。」他又笑。
「侯爺,您最近非常愛笑,是不是有什麼高興事?」
「是嗎?」他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問她,「我最近真的常常笑嗎?」
相夏至也很認真,「當然。」尤其是對著她的時候,讓她不由有點心驚肉跳,毛骨悚然,「侯爺,您娶位夫人吧,這樣說不定注意力會轉移些。」就不必老是想著留下她為邊關出汗出力了。她有自己的逍遙日子要過,不想老死邊城。
他原來似謔似笑的臉肅然起來,「我不能有家室。」
「怕一心報國,情義兩難,有負妻兒嗎?」
他負手望天,淡淡道︰「當初朝廷一度要割棄邊城,我極力挽回,不惜得罪宦官佞臣,倘若我一旦有失,則必被痛擊至底,株連親友……我連親人家眷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娶妻生子。」
「你想得真多。」相夏至嘆了口氣,忽然又驚恐地指著他鼻子,「株連親友?你你……快放我回家!」
望月被她的夸張表情逗得忍俊不禁,感覺真是近來常常在笑,「休想,除非我陣亡。」
「居然還有人這樣咒自己……」
相夏至的話被一聲急報打斷。
「稟侯爺,瓦刺人在軍前罵陣。」
兩人相視一眼,望月豪氣陡生,笑道︰「走吧,我帶你瞧瞧瓦刺人怎樣叫陣罵敵。」
她點點頭,跟上他堅毅豪邁的大步。
——***——
上了望台,只見明軍陣地前方二三十丈處,一隊瓦刺士兵欺近林立,為首一人衣袍鮮明,兜著馬來回繞著圈子,正在直著喉嚨大吼,嘰里咕嚕的卻都是瓦刺語,雖然嗓門極大,听得很清楚,卻不懂他在罵什麼。
「罵陣也應該找個會說漢話的人來吧?」相夏至皺皺眉,罵者賣力十足,听者卻全然不懂,有什麼意思。
「會說漢話的那個怕是早叫某個‘陰險狡詐、出爾反爾的明人’一鐵鏈砸死了。」
溫熱的氣息在頸邊拂過,癢癢的。台上狹窄,三個人實在是擠了些,望月緊站在她身後,想躲也沒地方。
對他話里隱隱的笑意極為不滿,她氣惱地嘀咕︰「還敢提,當初是誰保護不力又見死不救的!」
一旁的查士卒恭敬地報告︰「方才倒是有個瓦刺人用漢話罵陣,不過已經被那邊望台上的景大人用箭射死了。」
兩人皆往另一側望台上看去,只見景千里向這邊遙遙揮手示意,又舉了舉手里的長弓,似是笑得很暢快。
望月興致陡起,對士卒笑道︰「你也取杯箭來。」
士卒領命而下,相夏至模模鼻子,「那我也下去好了。」
「不要緊,弓箭擅遠,不會誤傷你。」
她暗自翻白眼,「侯爺,您真會開玩笑。」
另一頭,景千里已按捺不住,在台上火力十足地與軍前的瓦刺兵對罵起來,瓦刺兵嘰里咕嚕,他咕嚕嘰里,罵的不知是哪一處的方言土語,倒是中氣充沛,聲震如雷。
台下一千將士不由忍俊,笑這兩人你不懂我言,我不通你語,竟也互罵得口沫橫飛,精氣旺盛,真是一道奇景。
上卒送上弓箭來,相夏至向後退開一步,站到梯口。
望月瞧了一眼,「我和你換個位置。」便站到她右側,自己擋在梯口前。
她喃喃一句「我哪有這麼容易跌下去」時,望月已一臂挽弓,一手搭箭,弓似滿月,箭欲月兌弦。
然後她不小心眨了一下眼,只覺勁風一掠,叫罵聲驀地削弱了一半,這才發現滿月已變成弦月,箭已不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