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兩個月你也十八了,喔,二師兄一定又要藉機喝酒,到時趁他喝醉,我再捉弄他一次。」梅笑寒明媚的大眼中淨是賊笑,剛才她趁二師兄有幾分醉意寸在他臉上畫小花,結果被他轟下山來買酒,這種事自然要拖著嬋娟,嬋娟乖乖的,說什麼她都會照做,買酒的事推給她,自己當然要好好逛一逛、今天是十五,集市上一定很熱鬧。
「笑寒師蛆,你不要太晚回去,師兄他們會擔心。」嬋娟已經熟知梅笑寒的個性。
「好啦好啦,集市到了,我先走啦,記住我的話,半個時辰等不到我,你就先回吧……」梅笑寒腳步匆匆,窈窕的身影一轉眼就不見了。
天色已漸漸昏暗,暮色逐步布滿蒼穹。十五的明月早早爬上東山,圓潤而明亮。書上說那里有美麗的嫦娥、搗藥的五兔,還有金枝銀葉、永遠也不會被砍斷的桂花樹,不知道等到初一月亮彎如銀鉤時,那上面會不會很擠?
嬋娟擰著秀氣的眉毛想著。
三年前,她還住在家鄉的小山村時,也常常在傍晚時分坐在門前眺望天上的明月,那時尚有娘陪著她一起看,日子雖然清貧,但娘身子健康,又疼愛她,且能維持溫飽,已沒什麼好求的了。可是自從村里的張財主想要納她為妾,娘帶她逃出山村後,就再也沒有人和她一起守著月亮遐想了。
船在大河中沉沒,娘的尸身飄得無影無蹤,她仗著水性好躲過一劫,一路張張惶惶地逃過兩個州縣,按娘所說的,找到江源山,想試試看曾在她小時給她醫過病的屈大夫能否收留她。可是屈大夫與大徒兒出門在外已經多年未歸,幸好梅師姐吵著要留下她做伴,于是就暫且收留了她,但能否收她為徒,還要等屈大夫回來再說。
這幾年,她跟著師姐學字習武,平時給師兄師姐洗衣煮飯,閑時自行學習鑽研書齋里的醫學藥典,雖然屈大夫一直沒有回來,甚至連笑寒師姐都不記得他的模樣,但她一直跟著喚師父,天長日久,似乎也像親人般熟稔親近了。
有時她盼著師父回來,好正式收下她,讓她懸了多年的心有個安心的定處;有時她又盼望師父莫要回來,萬一……師父不願收她為徒,她該怎麼辦?
看著店小二熟練地打著酒,她不禁掩唇一笑,想起笑寒師姐曾跟她提起過︰「師父本來是不收徒的,二師兄卻因師父偶然間替他擒了仇人,從此賴上要拜師,師父不肯收,他就不走,從塞北跟到江南,怎麼甩都甩不掉。而有一次不會喝酒的師父偏被人灌酒,嗜好杯中之物的二師兄于是替師父足足喝下七壇竹葉青,師父為答謝他,終于收了他為徒。」當時听得她一愣一愣的,心道還有這樣收徒的?至于師姐說的欒師兄用自盡的方式逼師父收其為徒的行徑更是讓她暗自笑了好久。
「小泵娘,你的酒打好了,你拿好。」店小二利落地將酒壇遞給嬋娟,「店門口有塊水窪,你小心些……啊,這位客官要點什麼?」
「小二哥,你說什麼?我沒听清……哎喲!」嬋娟被兩個玩鬧的小孩子一擠,向後退了兩步,腳下一滑,她下意識地去扶門板,結果懷中的酒壇「啪」地掉在地上摔個粉碎,自己也跌倒在地上。
啊,沒有人看見吧……
「小泵娘,你要不要緊?」一道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嬋娟又羞又窘,可心里越急越站不起來,裙上沾滿泥水,偏半天也撐不起身,真是狼狽不堪。
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扶起,攙她從酒壇碎片邊走離幾步。
「你的腳有沒有事……咦,怎麼跌了一跤就哭啦!」溫和的聲音沒有嘲笑之意,只有關切之情。
「我、我……」嬋娟抬起淚花模糊的眸子,偷偷瞄了對方一眼,那人背著光,看不清臉孔,只知他身材修長,須仰頭才能面對。
「我扶你到店里坐一會兒罷。」男子扶著嬋娟慢慢走進店中,找了個空桌坐下。
「咦,小泵娘,你到底還是摔著啦,我都告訴你要小心……啊,那位客官,您要點什麼?」店小二匆匆從身邊走過。
「還好沒傷到筋骨,你歇一會兒就可以動了。」他揉了揉嬋娟的腳踝,又從身上掏出塊巾帕擦拭她裙上的泥水。
「我,我自己來就成,」嬋娟臉羞得通紅,聲音又小又細。
「好。」他將巾帕遞給嬋娟,抬頭望見她秀麗的面龐,不禁一怔。剛才他見那背影瘦瘦小小,又說哭就哭,還以為是個未及笄的小女孩,現在就近一瞧,才發現她差不多有十六七歲了。
嬋娟悄悄望他一眼,見他二十七八歲,溫文俊朗,一雙明亮的眼正看過來,趕緊低下臉,專心又努力地擦拭裙上泥點。
「哎,平澈兄,聚宴已經開始了,你怎麼還坐在這兒?」
「就是,屈兄,今天難得人多又熱鬧……這個小泵娘是——」兩個文人打扮的男子走近桌旁。
他微笑站起,拱拱手道︰「小泵娘扭了腳,我扶她進來歇歇。兩位仁兄先請,在下稍停片刻再上樓。」
「那好,我們先行一步。」兩人搖著折扇,邁著八字步離去。
「姑娘是本地人嗎?」他坐下來,似乎並不急著離開。
「我三年前才到這兒來。」嬋娟又偷偷看過去一眼,有些好奇,「你也姓屈啊,」
「是啊,有何不妥嗎?」他微笑著倒了杯茶,放到嬋娟面前。
「沒有沒有,我是說,我師父也姓屈哦。」嬋娟雙手握住茶杯,不敢抬眼。
「你師父?」哪門手藝會收女弟子?
「就是山上的屈大夫啊,他醫術很高明的。」嬋娟的語氣中滿足崇敬。
「屈大夫?我怎麼沒听說屈恆近年來又收了個小徒兒?」他話中透著有趣。
「還、還沒正式收,但師兄師姐都說,他們會幫我求情,就算師父不愛收徒,也一定會磨到他點頭為止。」
「啊?」他一怔,隨後輕笑起來,低沉溫和的笑聲令嬋娟心中不由突地一跳。
「笑……笑什麼?師兄師姐都說,師父人很好,他一定會允的。」嬋娟有些窘,不禁又結巴起來。
「好。我不笑。」他柔聲道,「你見過你師父嗎?」
「沒有,但我猜,他一定是個鶴發童顏、胡子長長的老人家。」嬋娟閉上眼冥想起來。
「他看起來應該四十多歲,胡子也不太長。」他撫了撫光滑的下巴,小聲咕噥一句。
「咦,你怎麼知道?你和我師父很熟嗎?」嬋娟疑惑地歪頭看他,睜大剛才揉紅的眼。
好像……一只小白兔!他忍住笑,輕道︰「算是吧、我叫屈平澈,你若不嫌棄,就喚我一聲屈大哥。」
「好,」她小聲地應。
「我要上樓去聚宴,你可願和我一同去?」小泵娘腳還未好,他實在不大放心。
嬋娟猶豫一陣,點了點頭。
屈平澈扶著嬋娟緩緩走上二樓,二樓已是賓客滿座,笑語喧嘩,席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咦,平澈兄,你怎麼帶個小泵娘來?」一個年輕的書生迎過來。
「這是我的小妹子,我帶她來湊湊熱鬧。」屈平澈微笑著攙嬋娟坐下。
「來晚了,要罰要罰!」眾人紛紛起哄,立刻有人端了一大海碗酒上來。
「呃……只這一碗,多了可不成。」屈平澈接過碗去,咕咚咕咚喝下肚。
「那還由得你?快快快,再來一碗!」
屈平澈還沒勻過氣,立刻又被灌下一碗,臉頰立時燒紅起來。
「你們……你們別再灌他啦!」嬋娟一急,也不顧腳尚疼,一下子站起來,扶住有些搖晃的屈平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