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很多惡疾都是突發而至……」
「呸呸,你少咒我三堂嫂!」張小堂弟瞪向十五公主,也不管她身份顯貴,先斥了再說。
十五公主倒頗是和善可親,不僅不惱,反而上前攙住紅娘另一只手臂,歉然道︰「我有口無心,你可別怪我。」
紅娘僵著身,稍稍搖頭,任兩人扶她走到院門口,在門檻上坐下。
十五公主思索著打量她半晌,「我好像真的見過你哦,你有沒有印象?」
「沒有!」紅娘越抖越凶,慢慢蜷起身抱住雙膝。
「紅娘,你到底怎麼了?」鶯鶯惶叫,她只在一次與紅娘同睡前不經意吹熄了燈時,才見過她如此驚恐又無助的模樣,現在大白天的,紅娘怎會好像是……嚇壞了似的?
張小堂弟皺了皺眉,「我看我還是請大夫來瞧瞧好了。」見三個女子並肩坐在門檻上,等不及擠出去,干脆一躍而過。
「喂,這是誰家的小表,這麼沒規矩?」十五公主呆了下,不由有些生惱,敢從她堂堂公主頭頂躍過,好大膽子!又瞧瞧紅娘,見她縮肩抱膝的姿勢,心底有個影像漸漸清晰起來。「是在哪里見過呢?」她喃喃地。
沒有!沒有!紅娘越縮越小,想否認卻發不出聲音,她認人能力一向差,可是……卻偏生記得這個當年曾扮成小太監溜進禁地去玩的姑娘,不知道她的公主身份,只記得她那善意而親切的笑容,那是昆兒不在後,她第一次從他人臉上見到的溫暖表情,雖然短暫,卻讓她銘記在心。
似曾相識的容貌,穿著紅衣裙,被人欺侮後就這樣埋頭抱膝坐著,一動不動地發呆,要不是自己大聲和她說話,她興許會坐成一尊石像……啊!
「我想起來了!」十五公主興奮地一拍手,嚇了鶯鶯一跳,「你就是住在冷宮那個十四歲就被封妃的紅衣姑娘,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哎哎哎?」
隨著鶯鶯的驚呼聲,紅娘軟軟地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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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小路上,一乘雙人小轎急匆匆地行進著。
轎中忽然傳出虛弱無力的女聲,「轎夫大哥,既出了城,可以慢些了。」
轎子速度放緩,轎夫忍不住提出心中疑問,「姑娘,方才走那麼急,有要緊事嗎?」
「是啊。轎中人聲音更低。當然要緊,她是在逃命啊!雖說乘轎慢些,但一時未尋到馬車,也只好將就些。
身份已無法再瞞,她只有偷偷逃走,趁張君瑞尚未回去,她正可以……她逃什麼啊,十五公主心軟不計較,偷放她走,張君瑞若知悉情況,也必定舍她而保全家;怎會……來尋她!
應該的,若讓他人知曉當今皇上的妃子私逃出宮,且準備另行嫁人,那後果……想起那則珠璣巷傳奇,她的身子不由輕顫起來。
她簡直就在重演那宋妃的遭遇經過!
不能累及他啊!
原以為能在崔府平淡終老,誰知卻遇上他︰原以為能嫁他為妻,一生有靠,哪料卻又踫到識了她身份的十五公主。
她只想重新開始,安穩度日,為何上天要這樣戲弄她,讓她剛對未來燃起小小的希望,就立刻剝奪她眼下的幸福!
還要到哪里去?還能到哪里去?不累及任何人,就不能再見任何人,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管逃到什麼地方,總會有面臨絕望的一天。
「什麼時候才能放過我啊……」她無力地靠在轎壁上。
早知有今天,當初就不如干脆完全推拒掉他的情意,免他日後更加失望,她倒無所謂,本就用情不多……
用力咬了下唇,讓自己神志清醒些,方才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喚她,是錯覺吧,誰會喚她?
搖了搖頭,聲音更加清晰,她心一跳,忙催道︰「轎夫大哥,麻煩快些。」
「行啊,不過姑娘,山坡上好像有人追過來。」轎夫疑惑地傾听了下。
「不用管他,只管快行就好!」
轎速加快,那喚聲也越來越近,心頭怦怦震動,她听到了︰
「紅娘——」
是他!這呆瓜,追她干什麼?
「快點,快點!」
「已經很快了,姑娘,那山坡上的人是不是在追你啊?」瞄到坡上的人影,轎夫又說又听又看又跑,不由氣喘起來。
「不是,我不認得他!」紅娘心都緊縮起來,不要再追了!
轎夫再斜眼瞄去,「喔,跑得可挺快,已經快與咱們並行了,他在招手……姑娘,你真的不認得他嗎?」
「不認得不認得!」紅娘惱叫。
八成是小夫妻拌了嘴,妻子賭氣回娘家,丈夫舍不得又追了來,有道是勸合下勸離……
兩個轎夫心有靈犀地同時放慢腳步,讓坡上人終于趕上與他們並行。
「紅娘,你到哪里去?」
不要喚她啊!紅娘用力捂住雙耳。
「姑娘,他已要從山坡上往下跑了,別走了,免得他心急摔著。」
「不準停轎!」她惱聲喝道,「你們若不听,就……就不給你們轎錢!」
不給轎錢?那怎麼行?兩個轎夫有志一同地加快速度,然而才行幾步,前頭轎夫忽地大喝一聲︰「停!」後頭與他配合多年的老搭檔則立即默契地頓住步子,害得紅娘差點一下栽出轎去。
「怎麼回事?你們真不要轎錢了嗎?」快走啊,別讓他追上!
「姑……姑娘,他已經跳下來了……」
「什麼?」紅娘驚撩轎簾,果見轎前不遠處,他狼狽地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顫巍巍地下轎,拖著虛浮的腳步來到他近前。他右手按著腳踝,滿臉大汗,不知是痛出來還是急出來的,見她靠近,另一手艱難地拽住她裙角,仰起臉來,讓她看清他惶恐而急切的神情。
「紅娘,你到……哪里去?」
「可惡啊……」她喃喃地,心底一角緩緩坍塌。
「跟我……回去吧!」他咬緊牙關,似在拼命忍痛,「你的事,我已知道了,不用怕,你還有我……」
紅娘顫聲低叫;「正因有你,我才不能不走!」
他一怔,竟露出笑,「你在顧忌我,怕我受牽連?」
「我……誰都不能牽連!」
他仍在笑,「事情不難解決,你只要隨我回去……」
「我沒有回頭路了!」她嘶聲叫,「從我被冊封那天起,就注定要一輩子孤身終老!」
張君瑞用力閉了閉眼,輕聲道︰「那,孩子呢?」
什麼孩子?他在說什麼?紅娘喘著氣瞪他。
他的手慢慢上移;撫在她月復上,「我們的孩子,你若孤身一人,拿什麼養他?」
她瞠目,孩子?她……她有了身孕?她怎麼不知道?
「我……」
「你要繼續去做丫環、下人、奴僕,還是洗衣繡花養自己和孩子?就算你瞞住身份又怎樣,說你死了丈夫帶著遺月復子嗎?」張君瑞的聲音冷厲起來,「我絕不允我的妻兒三餐不繼,孤苦無依!」
他……好凶!從沒見過他厲聲以對,他從來都是笑吟吟的好好先生,怎麼會這樣斥她凶她?
「我不回去!」紅娘執拗地一退身,掙月兌他的手;轉向兩個看呆的轎夫,「我付雙倍轎錢,你們送他回城。」
「紅娘!」
她充耳不聞,準備從袖袋中掏銀子。
「一千兩,你們給我縛住她。」」
紅娘驚愕回首,見他抿緊唇,手中舉著一張千兩銀票。
「真……真的?」兩個轎夫不敢置信地同時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