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動了動,身後的人也跟著動了動。
他知道,他之所以難眠,是因為,就算在夢里,也有了一個人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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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林中穿梭,輕快的蹄聲"的的"作響。
陰雨過後,天清日晏。林間楊柳飛花,草木清蔥。清新的氣味沁人肺腑,說不出的暢快適意。
明夜清越淘氣的歌聲輾轉飛揚,偶爾夾雜著曳兒嬌嬌軟軟的笑聲。
尚輕風手執白子,與南書清對視一笑。
車廉被"刷"地掀開,探進一大一小兩張笑臉。
"你們也不嫌悶,下棋下了快一上午。幸虧棋子棋盤都是磁石的,不然馬車一顛,就只顧撿棋子吧。"明夜跳下車,將馬拴在樹上道,"快出來,我去打點野味,你們兩個找個地方坐,小曳子餓啦!"
南書清溫聲道︰"你快些回來。"
"知道了,你們也別走太遠。"說話間,人影已經消失。
尚輕風舉袖擦擦額上的汗︰"想不到下了兩天的雨,也未褪去暑氣……曳兒,你跑哪兒去啦?"
"干爹。"不遠處傳來曳兒軟軟的喚聲。
兩人覓聲尋去,沒走多遠,眼前豁然開闊,竟是碧綠的湖水。
"干爹,好清的水,我們洗個澡好不好?"曳兒牽著尚輕風的大手,滿眼央求。
"和你說多少次了,要叫大哥!"尚輕風看看汗流滿面的南書清,想了想,拍拍她的頭道,"這樣,我和你書清哥哥先洗,我們洗完再換你。等你洗好,說不定飯也熟了。"
曳兒抱著他的大腿︰"我自己到那邊去洗,你們洗自己的,不用管我。"
"你休想!"尚輕風哼了一聲,俊逸的臉上滿是了然,"別以為我不清楚你打什麼鬼主意,你給我安分些。"
他拉著南書清走向湖邊一片極高的草叢,突然一回頭。
"你不準偷偷跟著。"
曳兒做了個鬼臉,跑到另一端拾了些可燒的樹枝雜草聚成一堆,又搬了幾塊大石權充座位布在柴堆旁。布置好,她歪歪頭,瞄瞄那片幾乎有一人高的草叢,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曳兒,你又偷看!"尚輕風咬牙的聲音響起。
"哎喲!"曳兒小小叫了一聲,迅速從草叢中爬起來跑回柴堆旁。
"你們怎麼找到這個好地方的?"明夜提著兩只山雞走近,"啊,小曳子你好乖,還拾了柴火!"
他坐在柴堆旁,動手清理山雞羽毛。
"咦,你額上怎麼有塊黑,誰拿泥巴丟你?"
曳兒舉起小手抹了抹,有點委屈︰"我干爹。"
"對了,你叫他干爹,他卻一直要你叫大哥,干嗎啊?"
"我從小就叫他干爹啊,他以前陪我玩時也常說︰你要給我捉到,就讓我親一親抱一抱。可是我滿十歲後,他就說我大了,再也不肯親我抱我了。"小小的曳兒低頭玩著鮮艷的山雞翎,聲音有些悶悶的,"而且,前幾天,他突然要我改口叫大哥,我不習慣,一時還改不過來。"
"哦,這樣啊,也是,我看他大你不過十來歲,叫什麼都沒差。"明夜手停了一下,"對了,他們兩個人呢?"
"在那邊湖里洗澡……明夜哥哥,一會兒你去不去?"曳兒仰起粉紅的小圓臉,笑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明夜呆了呆,忍住想親親她的念頭,道︰"我不去。"這麼可愛的女圭女圭,虧尚輕風竟能忍住不抱不親。
"為什麼?"她的小臉布滿失望。
明夜吞了口口水,縮縮肩道︰"因為我很怕水,凡是多過浴桶里洗澡水的地方,我都是能避就避,免得淹死!"
"啊,我干爹說,這是一種病,叫'恐水',要麼是天生,要麼是受到刺激,很難治哦。"
"咦,這麼清楚,他是大夫啊?"
"對呀對呀,我干爹好厲害喲,他還能從人的外形骨架上看出是男是女。他說,男人和女人的骨架形狀是不一樣的。"曳兒一臉崇拜。
;"這麼厲害!"明夜驚疑不已,"從沒出差過?"
"嗯,不知道。不過他也說,有極少數人骨架偏向中性,不大容易看。"
"噢。"他頓了頓,看見南書清與尚輕風從草叢那邊走出來。兩人濕著發,一個溫文秀逸,一個儒雅清俊。他靠到曳兒身旁,賊兮兮地笑︰"你看我義兄,像不像個姑娘家?"
"他是男的。"
"嘎,你說什麼?"明夜眨眨眼。
"他剛才換衣時我有看到,他是男的。"她一臉嚴肅,重重強調。
"什麼,你、你……"明夜沾著雞毛的手指指著她,激烈顫抖,"你居然偷看他換衣,我都沒看過……不,我是說,你為什麼跑去偷看男人換衣服?"
"我去看我干爹,不小心瞄到書清哥哥。"小曳兒滿臉正色,"我在研究人體。"
明夜緊張萬分︰"你千萬別說你看到他換衣,他很怕羞,要是知道後憤而投湖,我就沒人養了……啊,你在說什麼研究人體?"
"我正在跟我干爹學醫術,圖形和銅人都不夠真實,听以我要看真正的人體……"
"是啊,我是第一個倒霉鬼,每次洗澡換衣必被她偷看。"尚輕風走到柴堆旁坐下,一指躲到明夜背後的小身影,"小丫頭,你過來,我看你是欠打!"
"好。"曳兒小小的身子扎進他懷里,"你要肯抱我,我就給你多打兩下。"
尚輕風撫撫額,摟住她軟軟的身子,嘆息聲含在嘴里︰"好吧,反正也沒什麼機會了。"
明夜羨慕地看著,將山雞架起來。
"義兄,你從來都不肯抱抱我。"
南書清臉有點紅︰"你又不像曳兒那麼小。"
"哼,等我生病你就慘了。"他取出火折子,將火生起,"對了,還有誰受到小曳子眼楮荼毒?"
"上次她偷看一個老太太洗澡,被人以為是登徒子,頭上給砸了一個包。"尚輕風忍俊不禁地揉揉曳兒的頭發。
"小曳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老太太洗澡有什麼好看的。"明夜一臉正經。
南書清瞥過去一眼,這小表又想說什麼了?
丙然他接著道︰"你明夜哥哥我就不愛看。"
尚輕風一怔,朗聲大笑︰"書清,你的兄弟有見地啊!"
南書清也忍不住失笑,一敲明夜︰"你胡說什麼,教壞小孩子!"
"我哪有講錯,當然是年輕人比較好看……啊啊,我說錯,我去洗手。"他被南書清一瞪,立刻跳起來溜之大吉。
南書清苦笑︰"見笑了,是我教弟無方。"
"哪里,明夜率真無偽,實是難得。"尚輕風拍拍窩在他懷里的曳兒,"你還要不要洗?"
"你都洗完了1"她哼了一聲,摟住他脖子。
"乖,你去洗,看你一頭大汗。"尚輕風憐愛地撩撩她汗濕的劉海,"你洗得香噴噴的,就不會起痱子。"
"好。"她小小聲地應,忽然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曳兒!"尚輕風板起臉。
"我知道,我是大姑娘了,不能再親你啦。"她紅了眼,蹬蹬地跑向湖邊。
"小曳子怎麼了,好像要哭的樣子。"明夜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與自己擦身而過的小小身形,"不會是我義兄,一定是你凶她。"
尚輕風長長嘆了一口氣,慢慢言道︰"這孩子,是我搶來的。"
明夜與南書清互看一眼,听他接著述說。
"我十五歲那年,和我義父在蘇州一戶人家做客,誰知出了場意外,義父被他家誤殺。我一氣之下,搶了他們的小女兒……我原想出出氣,讓他們著著急。沒料到,我一時不舍這女孩兒,晃眼間就是七年多……"他的目光幽幽地,"曳兒快十一歲了,也不能一輩子都跟著我,就算我再舍不得,也該是送她回去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