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嫌悶不來嘛,怎麼又轉了來?"
明夜換上一臉哀怨︰"我好無聊,所以來找你。呵呵呵……"他立刻瞄到一盤點心,伸指遙遙一點,乞憐地望著南書清,活似一只挨餓的小狽。
南書清啼笑皆非,只好過去將點心端了來。
"你進來吧,別扒著窗子,瞧得我心慌。"他將盤子放在窗下茶幾上,移開椅子,等明夜進來。
明夜卻手一撐,穩穩地坐在窗台上狼吞虎咽起來。
南書清微皺眉頭︰"你在家里沒吃東西嗎?""嗯。"明夜口齒不清地抱怨,"你和溫大個兒在這又吃又玩快一天了,卻留我一人在府里餓肚子!"
"怎麼會,廚娘呢?"
"去買菜還沒回。"
南書清忍不住笑︰"你等不及怎麼不自己找些東西吃?"
"還說,小英村里來了七八個小丫頭,把廚房里的東西全部吃光光,連渣也沒給我留。"明夜咬著點心,含怨瞪過來一眼。
一盤糕點快被掃光,南書清再端來一盤,又問︰"就算如此,也可出門買些吃的啊。"
"所以才來吃你嘛。"吃得有幾分飽了,才有心情塞給南書清一口,"那些個小丫頭實在不成話,吱吱喳喳地老圍著我轉,轉得我頭都快暈啦。我自認已經很多話了,她們居然聒噪得令我都甘拜下風,而且還要我的生辰八字,真是胡扯!"
原來如此。
南書清含笑不語。小英村里那隊娘子軍的威力他是見識過的。兩年前,她們曾到府里探望姐妹,他恰巧遇見,說了幾句話,結果幾乎被圍了一整天,後來實在難以招架,只得出府避難,還因此遭溫淮笑了好一陣子。
他向來見腆,不善應對妙齡女子。況且鄉下女孩直爽活潑,不比城里姑娘矜持。而明夜清秀開朗,招人喜愛,也難怪遇此情形。
"哪里來的毛頭小子,不走門卻跳窗,無禮之至,莫不是宵小吧!"刻薄的聲音突然傳來。
明夜與南書清均是一愣,轉臉望向屋內,一群人全都盯過來看。
出聲的是周遷,他冷著一張臉,想是與吳老抬貢沒佔到什麼便宜,火氣正旺,因而隨意撒氣。
"跳窗的未必都是宵小,正如走大門不一定全是君子。"明夜有些氣惱,他在這兒吃點心聊天關那些阿貓阿狗什麼事,做什麼跑出來亂吠一通。
溫淮倒是頗為高興地站出來道︰"這位是南賢弟的結義兄弟──陸明夜。"
多事!明夜不滿地瞥過去一眼,認個義兄而已,用不著昭告天下吧。剛要開口,冷不防噎到。
"嗯、嗯、嗯……"他用力捶胸。
南書清立刻倒了一杯茶遞過去,他趕緊接過兩口灌下。
"原來是南賢弟的八拜之交。我還以為,以南賢弟人才之俊,所結識這人也應是卓爾不凡,沒想到,竟是如此……哼哼,粗魯無禮。"周遷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南書清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明夜對這個眼高于頂的家伙實在不爽,也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回去︰"奇怪了,別人的結義兄弟為人如何與你何干!倒是閣下出口傷人,肆意抨擊,可真是一點也不粗魯無禮哦。"他慢條斯理地從窗台躍下,輕拍南書清一下,隨意走到吳老置畫的長桌前。
"唔,不錯,不錯。"他似模似樣地瞄了兩眼。
吳老笑呵呵地︰"少年人,你對丹青也有興趣?"
明夜搖搖頭︰"看不明白。"
"哦?那你為何說不錯?"吳老有些詫異。
"喔,我是說用筆。"明夜手指輕扣桌面,微微一笑,"我雖不會畫,卻能瞧出用筆力度。這幅畫筆法蒼勁,力透紙背。以寫字的方法作畫,確實少見。看這用筆,至少有四十年功夫了。"
吳老哈哈大笑,用力拍他肩頭。"少年人好眼力!"
溫淮奇道︰"陸小兄弟,原來你不只武功好,眼光也不錯啊。"
明夜笑咪咪地︰"溫大個兒,原來你不只腦子笨,眼楮也不甚明啊。"
眾人哄笑起來。
吳老捻著胡子,自言自語道︰"老朽精研畫藝數十年,不知怎地,近來卻愈有生硬之感。"他拉住明夜,似找到可談心之人。
明夜知他並非向自己詢問,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但也不禁仔細端看起這幅畫來。
一個膚色黝黑的藍衫學士道︰"北派畫風粗獷豪放,南派則講究精細雕琢,吳老將這二者相互結合,互融互通,實在是難得的創新之舉啊。"
"是啊……不錯,不錯。"眾人紛紛附和。
明夜沉吟片刻,听了眾人言道,忽然問道︰"吳老伯結合二派所長的畫技,是從何時開始研習的?"
溫淮答道︰"也就是近幾年,這一年來更是愈加精深。"
明夜頷首,緩緩開口︰"我們習武之人,講究剛柔並濟。但這世上萬事萬物,並不是都能合二為一。山有山之剛,水有水之柔,若不顧各自特點,強行融合,又怎會不生硬!"
他抬眸,視線穿過人群,與南書清相視一笑,接著又道︰"何況,集各家所長,本是好事,但也不必強求。南北兩派風格迥異,各具特色,何不任其自行發展,到時百花竟放,百家爭鳴,不是很好嘛!"
吳老捋須深思起來,眾人也各自低聲議論。
明夜從人群中走出,來到南書清面前。
南書清莞爾一笑︰"刮目相看。"
明夜立刻挨過去。
"我要吃冰鎮蓮子湯!"
唉,又現回那個頑皮貪吃鬼的原型!
南書清忍住想揉他頭頂的沖動,溫聲道︰"好,我一會兒叫人送上來,你先去坐一會兒吧。"
明夜點頭,慢慢踱到晾畫架前,細細端看那幅"芙渠"。
這幅畫色調談雅,清新自然,一如南書清的恬然平和,無欲無爭。
他喃喃自語︰"詩畫往往由心而生,畫成什麼樣,大概就可看出這人的心胸氣度……不過說實話,我是真的不大懂啊。"
"陸小扮太謙了吧。"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周遷站在他身後,語氣冷淡。
明夜翻了翻白眼,實在懶得理會。
"陸小扮評畫頭頭是道,不如也給在下評說評說?"周遷舉起手中畫卷。
我可不可以裝作沒听到?明夜心中暗暗嘀咕。
"陸小扮?"
于嗎這麼堅持,非看我出丑不成?
明夜有點憤憤地轉身︰"你真要我評?"
"不錯。"
"那好,我要說不中听的話,你可別惱。"
周遷傲然不答。
啐,真以為自己的畫十全十美嘛!
明夜懶洋洋地接過畫卷,略掃一遍,斜瞥周遷。
"我要說了?"
"請講。"
周遷一臉得色,外加幾分輕屑。分明是想看他笑話。
明夜手指迅速移動,在畫面上指點︰"山勢奇峻,破雲而出,筆墨深重厚實,但過繁缺簡,不夠流暢貫通;用筆力道不夠,顯見心浮氣躁;筆調過于尖銳,可知刻薄心性;筆力仿吳道子'吳帶當風,氣若風旋',卻惜功力尚淺,一意模仿,可謂畫虎不成反類犬。"
一番話說完,周遷臉色已是一陣青一陣白。
周圍隱隱傳來竊笑聲。
明夜一臉無辜︰"是你叫我有話直說哦,忠言逆耳,你就別氣了。"
"誰說我生氣!"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幾乎是劈手奪過畫卷。
"唉唉,可別撕,不然就太小家子氣了。"明夜猶惱他對南書清的"芙渠"胡亂抨擊,用他的話反砸回去,臉上卻是笑容可掬。
"哼哼……多謝指教!"他快氣昏過去。
幾道抽氣聲從人群響起又被壓下,像在極力忍笑。
南書清不忍,輕聲道︰"舍弟年幼無知,還請周兄多多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