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書清身子微微一僵,鼻端忽然躥進一股淡淡幽香,他趕忙推開明夜,拉好衣領,"還說我,你身上倒有股香,你聞自己好了。"
他忍不住笑,看明夜揉揉鼻頭,像只小狽似的又要挨過來,趕緊閃開。
明夜聳聳肩,看他躲到桌對面,只好坐下,抓起桌上的扇子猛搖。
"我衣上不薰香,身上不帶香,哪來的香味?沒有汗臭味就不錯了。對了,你別叫人給我做新衫子,做了我也不穿。"
"好。"南書清也坐下來,目光溫柔地看他,"你要是短了衣裳,就自己去我櫃里拿。"
"公子,茶來了。"小英端著茶杯茶壺,敲敲房門。
明夜立刻迎上去︰"來得正好,小英,就知道你最乖了……咕咕咕。"底下的話隨茶一道灌進肚中。
將托盤放到桌上,她一轉頭,不禁愣了愣。
"陸少爺,你穿了公子的衣裳就好像公子的親兄弟哦。"她習慣地搔搔頭。
"啐,這什麼話!"明夜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她的頭,相當地不滿,"照你這麼說,我要是穿了你的衫子豈不就像你的親姐妹?"
啊?小英有點傻傻地,努力思索這個可能性。
南書清輕啜一口茶,嘆聲道︰"小英腦子慢,你別再繞她了。"
小英家貧,四年前被賣到南府做丫頭,她是家中長女,腦子卻比她十歲的弟弟還慢。明夜進南府發現的第一件樂事,就是同小英繞彎子說話,以看她困惑茫然的表情為樂,他勸了幾次也不見效,只得由著明夜去玩。
"那好,不繞她,你就來替。"明夜說笑著,果真繞到他身側。
南書清放下茶盞,無奈地拉他坐下。
"你誰也別繞,乖乖地歇一會兒吧。"
"哎哎,誰在繞誰?你們在說什麼?"
一道宏亮的聲音傳來,既而,高大魁梧的身形晃進房門。
"哈哈,南賢弟,我在書房找不到你,就知道你會在這兒。"溫淮中氣十足地笑著,一雙熊似的大掌就要向南書清肩上拍下。
眼才一眨,明夜已在兩人之間,右手一撥,拍開他的大掌,惡眉惡眼地瞪他︰"溫老兄,手下留情,你這一掌雷霆萬鈞,打壞我義兄,我賴誰吃飯去!"
溫淮揉揉生疼的掌背︰"陸小兄弟",我又沒練過武,下手能有多重,你別太夸張!"
明夜睨了他粗壯的身形一眼,嗤了一聲坐下來。
"不過,南賢弟,你這個兄弟倒沒白認,再小的事也護著你!"
溫淮雖是個文人,卻有著武人一般魁梧的身材。他生于濟寧,承繼了山東人豪爽坦直的性子。
南書清只是悠悠地笑,手中折扇輕搖,並不答腔。
溫淮左瞧右瞧,桌邊僅有的兩個凳子已被佔用,他干脆拉了書桌前的靠背椅過來,大咧咧地坐下。
"我說陸小兄弟……"他頓了下,眯了眼喃喃地,"啊,這件衣裳好眼熟。"
"是我義兄的衣裳,你見過也不奇怪。"明夜喝光自己的茶,再去搶南書清的。
溫淮隨手將明夜的茶杯移到自己面前,注滿茶水,喝了一口,蹭蹭下巴,還在思考眼熟衣衫的出身來歷。
明夜對他針尖大的事也能研究個半天的行為見怪不怪,伸臂把茶壺提到跟前,再倒一杯茶,幾口飲盡。
南書清搖搖頭︰"小英,再去沏壺茶,別忘了多拿個茶杯。"
"喔。"她點點頭,提著托盤出了房門。
"喂,你來不是只為了打量這件衣裳吧?"明夜的手指在溫淮眼前晃了晃,忍不住想將茶杯直接丟在他頭上。
"啊,想起來了!"溫淮一拍大腿,滿臉恍然,"這件衣裳是你四年前參加會試時穿的,我說得沒錯吧?"
"那又怎樣,也值得這樣大驚小敝勞心費神這麼久!"明夜拋個白眼過去。
"你不知道,提到這件衣裳,還有件趣事!"溫淮樂哈哈地,無視南書清的一臉無奈。
"是嗎是嗎?快和我說說。"明夜興致勃勃。
"四年前,我同你義兄一起參加會試,入場時,他差點被當成女扮男裝叫人轟出來。也難怪,他易害臊臉紅,長得又秀氣,被人認成女孩兒家倒也不稀奇。幸虧主考官之一的林大人與南家是世交,他出面作證,南賢弟才得以順利入場考試。"
雖已事隔多年,如今重又提起,溫淮仍然笑不可抑。
"那又關這衫子什麼事?"
"你不曉得,當時禮部侍郎常大人在試場門口巡查,他就這樣……"溫淮站起來,腆肚背手地模仿,"你,那個穿淺灰衣裳的少年人,誰讓你女扮男裝來應試的?真是目無王法,膽大包天!"
明夜笑瞥南書清一眼,見他但笑不語。
"然後一個穿灰衣服的考生從隊里站出來,畢恭畢敬地回答︰'俺沒女扮男裝,俺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大人明察!'"
溫淮陝西口音學得惟妙惟肖︰"常大人瞪那考生一眼罵道︰'我又沒說你,你跑來湊什麼熱鬧?'"之後他拉出你義兄訓斥︰'說你呢,你裝什麼糊涂!虧你遇上我,不然就只有蹲大牢的份。我也不難為你,你快走吧。'你義兄還沒開口,就有人嚷起來︰'大人,他穿的不是淺灰的,是淺紫!"常大人惱羞成怒道︰"我說淺灰就淺灰,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什麼顏色還認不得嘛!"結果眾人哄然,一點也沒給他面子。"
明夜詫異︰"那常大人眼楮出了什麼問題,怎麼硬把淺藕說成淺灰?"
溫淮擺擺手︰"後來我們才得知,常大人天生就看不出顏色,只認得黑白灰,偏他又好面子,死不承認,結果鬧了大笑話!"
"哎,那常大人若只識得黑白灰三色,那大多數的衣服在他眼中豈不都是灰的,他自己明知,又怎麼敢當眾自曝其短?"明夜不禁疑惑起來。
溫淮向後靠在椅背上︰"咱們又不是他,怎知他眼中世間是何種景象?反正他當時就是如此說的,八成是因那日穿深色衣服的人極多,偏你義兄的衫子色淺,站在人群中頗是醒目,才被常大人一眼瞧見。"
明夜笑嘻嘻地,伸手輕推南書清肩頭︰"你,穿淺灰衣裳的少年人,誰讓你女扮男裝來應試,真是膽大妄為,無法無天!"
南書清掉轉扇柄,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明夜抱頭申吟︰"哎呀呀,竟敢毆打朝庭命官,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快給我拿下。"
作勢要撲過去,南書清一閃,差點跌下凳子,明夜趕緊伸手拉住他。
溫淮端起茶杯再喝,已是空盞,只好放下︰"陸小兄弟,你這義兄可了不得噢!"
"是哦……咦,哪里看出來的?"不過比一般人稍呆而已。明夜不以為然,隨口應答。
"哎,你不曉得嗎?"溫淮疑惑地把頭湊過來。
明夜一手將他的臉推開︰"曉得什麼,你有話快說,真是婆媽!"
"南賢弟參加科舉應試,一路順利過關,十七歲就中了一甲進士,是同榜中年紀最輕的。不像我,只不過是賜同進士出身。"
"什麼是賜同進士出身?"明夜對科舉制知之不多。
"就是會試落第,皇上仍賜予進土之名。"溫淮直爽回答,毫不介懷。
"溫兄文采甚好,字里行間豪氣干雲,皇上賞識也是理所當然。"南書清微笑插了一句。
"哎、哎,你不是去年才入的翰林院,怎麼考中幾年後才做官?"明夜不解地望向南書清。
溫淮嘆口氣道︰"那是因為殿試前一個月,老大人病逝,你義兄要守孝三年不得應試,所以才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