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黯然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不要找了,漢庭哥說帶你一起出門,讓我告訴你,那天是他不好,叫你別放在心上。」
白岫頓住,緩緩看過來,燭雁揉揉他的下巴,有點小胡碴冒頭。她好玩地笑,才乍想起自己的眉,剛才在他臉上懷里蹭了又蹭,趕快模一模,抱怨著︰「是不是都擦掉了?」
「沒有,還在呢。」他微微露出笑意,指尖劃過妹子眉稍。
「明天下山吧,大家都很擔心你。加新嘎在生病,不然泰佔哥就一起來找你了。」
「我想去找爹。」
「找爹干嘛?他要是知道你和我一起到省城,會拖著你不準你去。」或者,不放心地一同巴巴跟去。
「我去跟爹說……」他停下,忽然轉了話問,「爹很疼我,為什麼不把你嫁給我?」
燭雁一口干糧噎在喉嚨,古怪盯了他半晌,含糊道︰「大哥,你又瞎想什麼,快吃……唔,硬的話,就在火上烤一下。」
「為什麼?」他執意問,不听她敷衍。
燭雁被問得沒法,只得掰道︰「大哥又聰明生得又俊,爹怎麼舍得給我糟蹋。」呸呸,只怕阿爹還真是這樣想。她傻里傻氣的大哥呵,最近對婚姻嫁娶還真是熱衷,而且目標直指自己。他懂得什麼呢,只是不想和她分開吧。
「燭雁很好。」他認真而虔誠地道,「很好很好。」
「嗯,很好很好。」燭雁忍不住學他,笑他。
白岫眼里柔和,緩緩靠過來,額頭貼著她。燭雁正笑著,要抬頭和他說一句什麼,他的唇已經壓下來,覆在她唇角。
燭雁心念一恍,手比念頭更快地伸出,捂住他的親吻,鄭重堅定地告誡他︰「大哥,不應該!」
不應該——
手掌上方,白岫的目光深深,悲傷地看著她。
燭雁心里驀痛,那個有著清澈眼神單純笑容的兄長哪里去了?眼前的人,瞳里這樣憂傷,面孔這樣陌生,他想要怎麼樣?親一親抱一抱之後呢?難不成天長地久一生一世!
他是親人,卻並不曾認為有一天會與她變成了……其他關系。
白岫輕柔拉開她的手,幽幽問道︰「燭雁為什麼不喜歡我?」
她強笑︰「誰說不喜歡……」
「不是平時的喜歡,是可以做夫妻的那種。」
大哥連這個都知道?她都不太明白唉。
她有些結舌︰「那個、我從來沒想過……」
從來沒想過,大哥忽然有一天開了心竅,想要——和她做夫妻……
亂七八糟亂七八糟——
食不知味地吃完干糧,慌亂地催著︰「趕快睡一下,不然天都亮了!」于是和白岫擠在窩棚里,將就著並肩而臥。
山林的夜,漆黑而寂靜,深幽清冷的空曠。只有窩棚前的火堆,溫暖地燃燒著,偶爾發出輕微的焦裂聲。
狹擠的空間里,呼吸都清晰可聞,兄長怕她冷,始終都圍著她護著她。
這樣近的距離,為什麼感覺還是遙遠,怎樣才能更靠近?不必擔心一覺醒來,才發現對面的人早已消失不見,只有自己一個人,孤單得茫然無措。
「大哥,不要找爹了,明天,我們一起下山,好不好?」
「……嗯。」
燭雁,我想我是死了,我沒有心跳,沒有呼吸,你說不應該,你說沒有想過,我就已經死了。
「大哥……」
「嗯?」
「唉,沒事,睡吧。」
深得像夢一樣的夜,安靜得什麼都湮沒了。
第7章(1)
時漢庭與燭雁去省城,到底帶上了白岫,盧射陽也自告奮勇地一同陪行,並很驕傲地說明有朋友住在城內,可以讓燭雁白岫住朋友那里,不必讓時漢庭親戚為難。
馬車顛簸了六七天才到省城,其他三人還好,時漢庭書生體弱,很不爭氣地病倒了。親戚是一家三口,年邁的夫妻老來得子,膝下只一個十幾歲的愛兒,燭雁去了也不方便住,于是和白岫一同住進了盧射陽朋友家里。
時漢庭病了十來天,白日里燭雁去照顧他,漿洗他換下的衣袍,也幫時家親戚做一些雜七雜八的家務活,傍晚才回住處。白岫已被盧射陽拉著在省城通逛一遍,借住的劉姓朋友慷慨大方,熱情邀請兩人到城郊踏青。
初夏的太陽暖洋洋的,柳樹翠綠,枝條千絲萬縷,在微風中悠悠垂曳。燭雁在井邊洗衣服,左一盆右一盆,左邊是白岫的,右邊是時漢庭的。
她兩下瞧瞧,拉過左邊水盆︰「先洗大哥的。」大哥的衣衫看起來比較親切,洗起來心情愉快。至于右邊那盆——她用手背蹭蹭下巴,若是陌生人的衣衫,她也能平靜地洗了。但掛著未婚丈夫頭餃的男子的衣衫,總是讓她覺得怪異且不舒服,洗幾次也拋不去一種下意識的排斥感。
難道她是天生不適合嫁人的?
翻翻白眼,怎麼可能!她沒覺得自己有出家看破紅塵的意圖啊!
忽然眼角瞥到柳樹下站了個人,扭頭看過去,是白岫站在那里望著自己。
「大哥,你不是和劉爺他們去踏青?」
他走過來,蹲在旁邊,悶悶道︰「你又不去,有什麼意思。」
燭雁笑了笑,順手把水盆推過去︰「不去的話,就幫我洗衣裳。」
白岫听話地幫她忙,挽袖沾水,拎起衣衫時看了看,「這是誰的?」
「漢庭哥的。」
衣袍被丟回水盆︰「我不給他洗。」
燭雁盯他一陣,將自己手底那盆換給他︰「那你洗你自己的,我洗漢庭哥的。」
白岫看著她將時漢庭的衣物拖過去洗,濕淋淋的袍子纏在她縴細的指間,心里泛起一陣異樣,賭氣又將兩個水盆調過來︰「我洗他的。」
「怎麼了?」
「你洗我的。」將自己衣衫再往燭雁手里塞一塞。
耳鬢被撢了一指水,抬眼看,燭雁抱著膝歪臉瞧他,忍俊不禁地笑,那麼嬌那麼俏,笑得他心情驟好。
「對了大哥,昨天劉爺家里來了一位新客人,你有沒有見到?」
「沒有。」
「他向我打听你是哪里人,叫什麼、父母是誰。」
「哦。」
「我說我也不知道,他就說他知道。」
「哦。」
燭雁凝視他,輕聲道︰「大哥,你知道你的來歷嗎?」
白岫搖頭,見燭雁始終瞧著他,他也很快樂地回看過去。四目相對,他先忍不住害羞,又舍不得撇開視線,目光有點飄忽起來,連覺察到背後乍起的風聲也不想理,就這樣看著燭雁就好,一直一直看著她就好……
「大哥,你發什麼呆!」還是燭雁先有動作,濕衣一甩掄出去,砸開來人的襲擊。將白岫拉到身側,警戒盯著無聲無息出現,又驀然出手相襲的男人。
這人正是見過的昨天新來的劉府客人,近三旬的年紀,英挺剽健,濃眉端正,冷冷盯著白岫。
「你果然還活著!」
白岫疑惑看向燭雁,小聲問︰「他為什麼這樣說?」
燭雁暗暗握緊他的手掌,冷靜打量這人,他臉上流轉了多少難言復雜的情緒,是悲傷是憤怒是不平?他與大哥有什麼淵源,是敵是友,找尋大哥多久?
「你既然活著,為什麼不回去?整整七年,所有人為找你翻了天,你卻在這里逍遙自在!」他恨恨低吼,探手當胸抓來,「你還有心,就跟我回去。」
白岫挽著燭雁退後兩步,不解格開他手掌︰「回哪里?你又是誰?」
「你當然不知道我,我識得你就夠了!」他步步緊逼,憤恨切齒,「你究竟想讓烏雅等你到什麼時候?」
「烏雅是誰?」
「你……」
燭雁平穩邁前,那快紅了眼的男子手掌及時頓在中途,厲聲道︰「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