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國雪!」她突然大叫一聲。
那個「人」站住,高空中點點蹁躚的硃蛾漸漸隱去,全都消失不見。
她追上兩步,迎著陽光看他,因為刺眼所以看不明白,「最近……最近好嗎?」她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哪里說起……從來沒有對國雪說過赤果的話,沒有說過心里所想的事,以至于想哭想道歉都不知道怎麼開口,可能是我們從開始愛就愛錯就愛得不對,所以愛到最後你和我都不知道怎樣對彼此訴苦、怎樣索取彼此的關注和照顧、怎樣要求憐惜和寵愛……我們——以為把自己打造得很完美,那就是幸福!柄雪,不是的,我真的寧願听見你哭,不想要一個除了造橋什麼都不需要的桑國雪!你對我說你需要我……需要我陪你……好不好?她心里有好多話想說,涌到唇角,只剩下酸澀,說出口來,竟然仍是帶著僵硬微笑地道︰「最近好嗎?」
他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只覺得雙手一陣劇痛,那駭人的十根骨爪頓時長出,雙手突然失去控制,掐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只要那十根骨爪任何一根一用力,她就會輕易死去了。但那十根骨爪並沒有掐進她脖子里去,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影在樹叢之間漸漸遠去,然後消失。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在他消失不見的時候,那十根骨爪消失,她的手緩緩放了下來——他……不是很想殺死她嗎?為什麼沒有殺死她?
那個人,究竟是木法雨,還是桑國雪?
又或者,兩者皆是?
要是他既是木法雨又是桑國雪,那怎麼辦?
要怎麼辦?
她慢慢抬起手,撫模自己的嘴唇,為什麼想說的話沒有說出來,為什麼我想說的沒有說出來,你想說的也……沒有說出口?
無論是想殺我也好,是你覺得痛苦也好,是要吃人也好,我都想听你說啊……
那是你做的決定,是你想的事,不管是什麼,我都想知道!她捂住臉,為什麼總是在他走了以後哭,為什麼都不能哭給他看?為什麼反應總是很遲鈍?我不要做矜持的女生,我想讓你知道其實找……很在乎你,很後悔沒有陪你,真的很後悔……
「呵……嗚嗚……」她雙手捂臉,獨自站在已經空無一物的國雪墓前細細地啜泣,初春的冷風吹過眼淚,眼淚很熱,臉頰很冷,很冷、很冷。
☆☆☆
鐘商山。
鶴園的另一角。
「他已經吃下去兩只九尾狐,一頭蠱雕和十九只大蛇,」戾說,「他的腦袋不太正常。」
桑菟之說︰「是嗎?」
「他的能力本就是極限,再吃下去這些東西,很快會自爆成九萬硃蛾,消散在時空之間。」戾說,「他也有可能在自殺,也有可能瘋了。以木法雨的能力獵殺同類,很快那些不願入城的同類就會涌入城里,那時它們就會發現……人是很容易獵殺的食物。」
「你吃人?」桑菟之問。
「我基本上不吃人,」戾說,「我的習慣很好,喜歡清湯面。」
桑菟之「啊」了一聲︰「你是個好人。」
戾對他笑了一下,這個滿臉胡碴、面目帶著野性的男人,笑得卻很有英俊的感覺,嘴咧得很大,笑容很燦爛,只有心地光明的人才有這樣明朗的笑臉。桑菟之覺得自己很失敗,他殺不了這只「戾」,自己原來仍然是很軟弱的人,只要別人稍微有一點點好,自己就一點也討厭不起來,就會祝福別人過得很好,真的是很奇怪的心態,救世主是不能隨便同情敵人的吧?
「你不知道木法雨現在在哪里?」
「不會太遠。」戾說,「他沒有進入城里,也沒有離得太遠,就在城郊。」
「鐘商山上?」
「一個男人的墳墓里。」戾說,「他住在一個男人的墳墓里,一開始把那墳墓里的尸骨碎尸,大部分吃了下去,剩下的全部化成硃蛾。」
桑菟之的眼楮一直在笑,現在視線微微往上飄了飄,「哦?他恨桑國雪?」
「我不知道。」戾說,「他瘋了。」
「像木法雨或者桑國雪這樣的男人,要說瘋了,真的是很難讓人相信。」桑菟之悠悠地說,「你不要再進城了,再進去我會吃了你。」
戾說︰「嗯……我想找的人已經找到,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桑菟之額頭晶瑩的角緩緩長出,他周身彌散起一股淡淡的白霧,漸漸變濃,將他身形隱去的時候突然被風吹散,桑菟之已消失了影蹤。
「駮……白駮。」戾挺立身體看著漸漸散去的白霧,這個相貌秀氣縴細的男生是一只「白駮」,千年黑駮萬年白駮,是很少見的品種,而且白駮銀蹄,更加少見。正當他鑒別這只「駮」的品種時,背後突然一涼,他一轉頭,五只尖銳的骨爪己經陷入他頸側血肉,剎那之間他散去人形變成了一只丹紅色荊刺的刺蝟樣小獸,但那五鉤骨爪還是牢牢透過他頸側的皮毛,扣住了他的頸骨。
木法雨!
戾轉過頭,眼前從指尖生出骨爪將他掐在瓜心中的,正是木法雨,「你——」
眼前的「木法雨」以骨爪將他整個提了起來,戾的血從傷口涌出,順著白森森的骨爪一滴一滴滴在地上,被那血滴到的草地瞬間發霉變色,長出綠色的長毛,可見「戾」的危險。那霉變的綠色血液也順著骨爪很快往木法雨身上長去,木法雨毫不在乎,將他提了起來,冷冷地看著他。
「我有毒……」戾說,「難道你已經瘋得連我也吃?不吃戾獸,那是千萬年來大家默認的規則……」他還沒說完,突然听到「咯啦」一聲,只感到眼前一黑,頭顱一陣劇痛,原來在剎那之間,他已經頭骨破碎,被木法雨單手掐死了。
——戾獸有毒,不食戾獸。
——但沒有人說不可以殺。
木法雨右于一甩,將死去的「戾」「啪」的一聲甩到不遠處的草叢里,然後滿不在乎地帶著滿手綠色長毛,往鐘商山的另一邊走去——他剛從另一邊來,一路之上,誰也沒有看見他。
黑色的墨鏡下,木法雨的肌膚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眼角顫動了一下。右手骨爪緩緩收回,將綠色長毛帶入了血肉之中。
殺戾獸,不過是一件可有可無的小事,最重要的是要殺死桑菟之和李鳳扆,那才是最有快意、值得期待的事。
☆☆☆
異味咖啡館。
李鳳扆看完了《鐘商日報》和《鐘商時報》,泡完了一壺清茶,只听後院有霧氣散放、風吹過草葉的聲音,知道桑菟之回來了。
「木法雨據說就在鐘商山,國雪的墓里。」桑菟之走進來的時候手上搭著那件米色外套,「走,去吃豆花活魚。」
「啊?現在是中午。」李鳳扆的聲音溫厚如春風,「晚上再去。你沒有殺死‘戾’?」
「哎呀,你怎麼知道?」桑菟之艷艷地笑,「失敗了,我沒有殺死他。」
「願聞其詳。」李鳳扆將報紙疊好,徐徐站了起來,那一站一立,氣度卓然,典雅溫和,讓桑菟之頗有些羨慕。
「沒為什麼,覺得他不壞。」桑菟之說,「作為人來說,是思維很清楚的人,不給人添麻煩也不迷亂,感覺是個好人。」
「他告訴你木法雨在鐘商山?」李鳳扆微笑道,「你們也去了鐘商山?」言下目光微微一掠他的鞋子。
桑菟之低頭一看,鞋子上沾了一些草屑和草籽,往下一指,「就憑這些你就知道我去了鐘商山?」
李鳳扆微微一笑,「馬唐、牛筋草、早熟禾、狗尾草、雀種、車前草。二葉草、醉漿草、馬齒克、野塘篙、鐵龍菜、地錦、水蜈蚣、異型莎草、香附子。鐘商市草地雖多,能在鞋上沾上十五種雜草草籽的地方,也只有鐘南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