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很奇怪的男人,像他所賣的蝴蝶一樣奇怪。
不過他真的很像國雪,尤其是背影,很像很像。
「他是誰?」江清媛嘖噴稱奇,「賣蝴蝶這麼浪漫的職業,用蘆葦葉編成軟軟的小籠子,挑根竹子做柄,像提燈籠一樣賣蝴蝶,真是浪漫又聰明的職業。」
「听說姓木。」旁邊已經有人插嘴了。
「是個帥哥呢。」有人已經在旁邊竊笑很久了。
「他是哪里人?原來是干什麼的啊?」
「外地人吧,原來是做醫生的,不過听說是獸醫。」
「獸醫啊,有愛心的男人我喜歡。」
姓木的男人,和桑也有一點點關系。她望著校門口賣蝴蝶的男人,不知不覺,依稀仿佛看見的是那一個走進走出校門從來都目不斜視的人,那個人,不喜歡蝴蝶。可是或者就是因為那麼相似又那麼完全不相似,她凝視了他很久、很久。
異味古董咖啡館。
唐草薇輕輕撫模著一支唐朝盤金絲餃珠鳳釵,這鳳釵身上光彩盎然,黃金的色澤盈潤得如情人眼眸,珠子熠熠生輝,幾乎是一見就能讓人意亂情迷——這東西,上面附著女腸。
女腸回來了,目前附在這支鳳釵里,這根鳳釵就渾然成了世上最美的飾品之一。
即使它本來很普通。
「草薇,今天有人在鐘商大學門口賣蝴蝶,據說很受歡迎。」李鳳扆指縫間夾著一只寶藍色蝴蝶,「這究竟是蝴蝶,還是蛾子?」
「硃蛾。」唐草薇眼楮微微抬起,那異色的神采稍稍流轉了一下即止,「吃人之後的殘渣。」
李鳳扆的溫和未改,「這可是漂亮的東西。」
「殘渣就是殘渣,」唐草薇放回鳳釵,端起茶杯以指尖輕輕撫模上面的精細花紋,「無論在人眼中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吃人的殘渣就是吃人的殘渣。」
「那就是說,那個賣蝴蝶的男人,和鐘商市最近的失蹤和傷人案件,月兌不了關系了?」李鳳扆微微一笑。
「誰知道呢?」唐草薇閉上了眼楮。
「呵呵,你真是一點俠義心都沒有啊。」李鳳扆藹然搖頭,「時間到了,我去繡房拿你上個月訂做的首飾盒子」。
「你想去‘行俠仗義’嗎?」唐草薇突然低低地問了一聲,仍然閉著眼楮。
李鳳扆站住,沒有回頭,然後微微一笑,邁步往前走。
唐草薇微微睜開眼楮看他推門而出的背影,李鳳扆的背影挺拔、從容、沉穩。他唇角牽起一絲諱莫如深的曲線,這個人在千年之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連他也不知道。
李鳳扆帶著顧家繡房訂單的小票,順著中華街往風雨巷走。
進入風雨巷深處,那間顏色暗淡的店鋪就是顧家繡房,他拿出小票,「異味館定做的梳妝奩。」
「這里。」剛剛放學的顧綠章抱過來一個楠木盒子,里面襯著繡好的軟墊,「鳳扆來得好早,看看合適嗎?」
李鳳扆微笑地收起盒子,「你也有收到蝴蝶?」
「蝴蝶?寶藍色的蝴蝶?」顧綠章有些詫異,「你也知道有人賣蝴蝶?」
李鳳扆指了指她肩頭,她一低頭,一只稍微小些的寶藍色蝴蝶靜靜停在她肩後。蝴蝶身上扎著極細的銀色絲線,絲線打著方勝結,結中穿著水晶石,那是一條像項鏈那樣的東西,卻極輕極輕,掛在她肩後的衣服上並不滑落,只在上面靜靜閃光,「這是什麼?」
「草薇說這是硃蛾,一種很像蝴蝶和蛾子的東西。」李鳳扆說,「不過串成這樣,應該是禮物吧。」
「禮物?」她更加驚訝,「我完全不認識賣蝴蝶的人,一點也不認識。」
李鳳扆只是溫和微笑,「他……」
「啊」一聲尖叫突然從顧家繡房店門前不遠的地方響起,打斷了李鳳扆的話。一個中年女子提著幾個塑料袋的蔬菜回家,有一只紅頭的狗咬住了她的小腿,正努力地搖頭企圖撕下一塊肉來。顧綠章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幫忙,有個東西被擲了過去「啪」地一聲砸在那只狗身上。紅頭狗哀嚎著奔逃,回頭的眼神閃爍異光,混合著恐懼與服從之色。
那是裝蝴蝶的蘆葦籠子。
被紅頭狗咬傷的中年女子尖叫著奔回自己家里去治傷,顧綠章和李鳳扆望向從風雨巷西頭走進來的男子。
他手上已經沒有蝴蝶籠子,戴著一副無框眼鏡,西服領結。太陽下看來他臉色雪白,鼻梁挺直,瞳色微微有些淺,很有些混血兒的特征。
這就是那個背影很像國雪的,在鐘商大學門口賣蝴蝶的男人。
一只寶藍色的蝴蝶從摔破的蘆葦籠子里飛起,翩翩地在風雨巷中繞了兩個圈,翻過顧家古宅的圍牆消失不見了。
擲出蝴蝶籠子的男人那雙淺色的眼楮靜靜地看著顧綠章,他的影子被落日拖得很長,直映到顧家繡房門前,不知為何,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她被看得莫名有些驚悚,這個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國雪,不過他看著她的那種感覺——竟是熟悉得刻骨銘心的!
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卻擁有一雙國雪的眼楮。她被看得驚悚而後恐懼,她不怕被小桑凝視,不怕被沈方追求,可是被這個人看了一眼,心底的警鐘大響,她清楚地知道從現在開始,必須提醒自己,不能喜歡上和國雪很像的陌生人。
賣蝴蝶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從顧家繡房門前走過,他的影子仍然被落日拖得很長。
李鳳扆看著賣蝴蝶的男人的影子,溫和寬厚的眸子里盈潤著一種深思的神色。
「這個,給我行不行?」他拾起仍然掛在顧綠章後肩的蝴蝶項鏈。
她一直凝視著走過門口的男人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啊」了一聲,「嗯。」
賣蝴蝶的男人靜靜走過風雨巷。
餅不了多久,另一個穿白色唐裝的男子走過和他相同的路,白衣男子提著一個梳妝奩,腳步和諧舒緩,正要走進異味館的大門。
他的腳步停了,因為賣蝴蝶的男人正站在異味館的門口,抬頭看著檀木雕刻的牌匾。
「這位先生,請問找人嗎?」提著梳妝奩的李鳳扆站在賣蝴蝶的男人身後微微一笑。
賣蝴蝶的男人驀然回頭。
李鳳扆含笑佇立,他看見那張英俊、雪白、鼻梁挺直的臉上,眼角微微斜飛的淺色眼瞳散發著暗藍的色澤,那是一種光芒銳利的暗藍,就像你距離他千里之遙依然可以看清的藍——卻又藍得穩定、藍得絲毫不見狂野、藍得理智清醒。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
「李鳳扆?」賣蝴蝶的男人問。
李鳳扆微笑不答。
賣蝴蝶的男人看了一眼異味古董咖啡館,目光緩緩移向天空,「唐草薇呢?」
「可能出去了。」李鳳扆和藹地說,清雅溫文的臉上不變一點顏色。
「嘿,」賣蝴蝶的男人淡淡笑了笑,「他回來的時候告訴他——木法雨回來了。」他的目光從天空上收了回來,暗藍而冷靜的眼楮直視李鳳扆,「以前的事,不知他還記得嗎?」
他暗藍的眼楮里彌漫著驚人的潛力,看人的時候宛若有千百只猙獰怪獸異鳥的影子在他身周咆哮怒吼,有千百具尸骸在他腳下腐爛、千百副白骨在他腳下碎裂——那是地獄般的眼楮,可怕的是他很冷靜。
他並不暴戾,也不迷茫,更不迷亂。
只是個把所謂的世界當成塊蛋糕而把他自己視作主人的一個普通人而已。
這種冷靜,比狂亂令人恐懼。
「先生究竟是何人?」李鳳扆徐徐閉目,竟不與木法雨對視。‘「人,」木法雨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有那雙眼楮發出仿佛能夠穿透李鳳扆眼瞼的力量,稍微頓了一頓,他說,「和野獸一起出生的人——吃人的人。」那眼瞼仿佛因說到「吃人的人」而一張一振,眼眸中的神采刺眼得難以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