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我這里。」唐草薇轉過身,慢慢地拾階上樓。他有很嚴重的恐高癥,所以上樓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謹慎,步伐分外穩重優雅,富有節奏感。
沈方嗆了一口,「你認識他?」唐草薇有潔癖,性格古怪高傲。他這里空著十幾個房間,除了異味館的雇員李鳳?之外,卻誰也不許住。
「不認識。」唐草薇轉上二樓,不見了蹤影。
「嗯。」顧綠章正在環顧這家有名的咖啡館,突然有人拿著個東西蹭了蹭自己的手背。她低下頭來,看見莫明紫用吃完的泡面盒輕輕踫了踫她的手背,滿臉怯怯的、充滿乞求的樣子。他眼楮很大,眼瞳也很大,怯怯乞求著看人的時候整個眼楮都能看見被他看的人的影子,一張純稚的女圭女圭臉,滿身天真的氣息,怎麼有人能忍心拒絕這樣的孩子?
她先是愣了一下,因為她看見他拿的是泡面盒,隨即醒悟,「啊,我再給你拿一包。沈方,他還沒吃飽,這里還有沒有泡面?」她抬頭找沈方。
「沒有了啊。」沈方正想追到樓上去找唐草薇,聞言從上了一半的樓梯跑下來,「異味館的餐點都是小薇自己做的,他人不在這里哪里有飯吃?我在外面小賣部買的,不過人家說只剩下這一包,都賣完了。」「嗚……」莫明紫拉了拉顧綠章的衣袖,怯怯地用手指踫了踫她的手。
那動作就像只討好主人的寵物。她心頭一震,沈方沖了過來,「喂!」他把莫明紫一把拉開,「抱歉抱歉,我說這家伙像個白痴。坐下!」他對莫明紫喝令,莫明紫立刻端端正正地坐在咖啡館的椅子上,一動不敢動,滿臉泫然欲泣的表情。沈方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順手把自己的毛線帽戴在莫明紫頭上,「對女生不可以動手動腳。乖,等小薇哥哥給你做飯吃。」他把莫明紫的頭用力往下拍,「綠章,這人是個白痴啊,什麼都不懂,連數數都不會。我問他一加一等于多少,你知道怎麼樣嗎?」顧綠章問︰「什麼?」沈方尷尬地用力抓了抓他自己的鬈發,指著莫明紫,「他沖著我哭啊,我靠!」沈方難得說粗話,今天帶著莫明紫去了趟醫院狀況百出,饒是他平時幫助人熱心得很,遇到這樣一個什麼也不懂的白痴,也是差點突破他熱情的底線。當一個人被問︰哪里不舒服?住在哪里?家長是誰啊?學校在哪里?除了哭什麼也不會的時候,你能對他有多少耐心呢?
她拍了拍沈方,「看他的眼神衣著,都不像是……弱智……」「說不定是被閃電劈到還是撞到頭,以前的一切全部都忘記了。」沈方異想天開,「我在紀錄片里看到過被閃電劈到以後就連吃飯都不會了的人。他還會吃飯,看起來還不是很糟。」她對沈方的異想天開啞口無言,「那個……說不定……也有點可能性。」正在這個時候,異味館的門開了,桑菟之走了進來,在門上扣指輕輕敲了敲。
「小桑,我和綠章在鐘商山上撿到一個人。」沈方說,「他晚上可能要住你家。」「嗯。」桑菟之依然是眼楮在笑,走進來倚在門邊,沒說什麼。
「嘩啦」一聲,那邊乖乖「坐下」的莫明紫突然整個人站了起來,他站起來的勢頭很猛,一下子掀翻了桌子,「砰」的一聲,那木桌翻倒在地,「咯」地裂出了一道縫隙。
「哇……」「啊……」
沈方和顧綠章嚇了一大跳。桑菟之本來沒注意莫明紫,此刻順著發出噪音的地方望過去,他眼角微微上翹的相當能夠招蜂引蝶的眼楮依然帶笑。
莫明紫驚恐地看著桑菟之,那雙大眼楮里全是害怕恐懼的眼神,就像是老鼠見到了貓那樣全身瑟瑟發抖,快要嚇死了,仿佛只要桑菟之動一下他就會立刻嚇死。
沈方的反應是立刻往桑菟之臉上身上各種地方看去。桑菟之今天穿校服,頭發去理發店剪了,全身上下沒有半點不對的地方,簡直是比他平時還要清爽得不能再清爽了。
「你們在我店里干什麼?」樓上傳來唐草薇平靜而微略帶了一點尖銳挑釁的聲音,那挑釁包含在他柔和低沉的嗓音里,縴細得像針尖,只微微挑起來了一點點。
但足以挑破樓下氣氛怪異的對峙。
沈方立刻「啊」地一聲叫了起來,指著莫明紫,「他……」到底要說莫明紫什麼他一時也形容不出來,「他一看見小桑就掀翻桌子,我不知道他搞什麼鬼。」她跟著「啊」了一聲,「他被嚇壞了……」「莫明紫,跟我上樓,我帶你參觀一下你的臥室。」樓上的唐草薇打斷了她的話,莫明紫愣了一愣,丟下手里的泡面盒,飛快地跑上了二樓,好像桑菟之在的地方他一秒鐘都不敢多待。
沈方滿臉荒誕可笑的表情,轉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桑菟之,「難道他腦子壞掉,他看見你是一只恐龍?」桑菟之倚在門上的身子更往外斜了一點,聳了聳肩。
情形太奇怪了。顧綠章看看桑菟之,看看地上翻倒裂開的桌子,看著沈方,再看向二樓,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在心頭慢慢地擴散。雖然像蝸牛的步伐擴散得很慢,心髒每跳一下,蝸牛的腳步就爬了一步,仿佛那種滑膩和冰涼正在她的心頭、異味館和她和這些人的未來之間,緩緩地蔓延著。
二樓。
唐草薇戴著白手套的手緩緩打開了一間客房,沒有看身後的莫明紫,用低沉又輕飄的聲音地問︰「還滿意嗎?馬月復先生。」莫明紫迷茫地望著他,眼楮烏黑烏黑的,寧靜得像安然望著主人的寵狗。
門從唐草薇戴著白手套的指尖緩緩滑開,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房間里床幔桌椅、咖啡紅茶一應俱全,鋪著柔軟厚實的血色地毯。
甚至牆角擺放著半人高的青銅香爐,點著不知名的干枯花草,燻著清淡的、讓人感覺舒服的味道。
就在這樣整潔優雅的房間里,地上放著一只雞。
一只活的雞。
一只羽毛光亮鮮艷,十分精神的雄雞在地毯上走來走去。
唐草薇微微鞠了躬,莫明紫目不轉楮地看著那只雞,唐草薇無聲無息地後退了一步,微微閉上眼楮。
在他閉上眼楮的同時,戴著白手套的手關上了門,發出了猶如發簪墜地那樣輕微清脆的「咯」的一聲。
屋里一時沒有什麼聲音。
餅了一會兒,屋里傳來了很輕微的雞的叫聲,只叫了一聲,便又無聲無息。
唐草薇的唇角微微上勾,那是一絲諱莫如深的笑,妖艷絕倫。
一樓的三個人自然不會想到樓上唐草薇做了一件怎樣古怪的事,不會想到莫明紫被送進了一間雍容奢華卻關著一只雞的房間,當然更做夢也想不到莫明紫到了樓上變成了馬月復。沈方正在樓下東張西望,「奇怪,李鳳?呢?怎麼不見了?」「不知道。」桑菟之低頭玩他的手機,他發短信的速度快得驚人,是沈方的兩倍快,速度是顧綠章的十倍。
「小桑,」顧綠章說,「去掃墓的人真的有四個人,我……」她還沒說完,桑菟之笑了起來,打斷了她的話︰「啊,我猜國雪的父母也會去掃墓,那是我猜的,其實不是佔卜。」說完,他還低頭玩他的短信。
她凝視著桑菟之,他對著手機似乎玩得很專心,沈方的手機響了起來,沈方也拿出來按短信。她等了好一會兒沒人理睬她,只得扶起地上翻倒的桌子,掃了掃地、又拖了拖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