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如今靜靜地坐在雪地里,仿佛,還能听到聖香帶笑的許願,還能再次為那簡單的願望所感動一樣。
了結了和諸葛智的約定,第二天大家在汴京城外找了個地方葬了玉崔嵬。
玉崔嵬的墳上無碑無字,聿修本想寫些什麼,終于什麼都沒有寫。大家站在無碑的荒墳面前靜靜回憶這個人的一生,心下各覺淒惻。
下葬的時候大家听到對面的丘陵上傳來熟悉的笛聲,那是聞人暖曾經在蒼梧吹過的那一曲《金縷曲》。
微許飄零意。漫掩書,閑縈西風,落花無緒。寂寞冷香天付與,一寸萬縷千絲。即吹去,不數別離。
何必沉吟忘飛回,無須問,此雪為舊跡。那年恨,誰猶記?
平生憔悴自知矣。再吹去,弦斷寒心,惘然知己。憶往長自最銷魂,歸向杯中月里。又攜來,夢痕依稀。塵緣從來都如水,罕須淚,何盡一生情?莫多情,情傷己。
現在吹奏的人沒有內力,笛聲卻依然熟悉婉轉,曲調依舊安寧寂靜,似懷著一種淡泊的心情,平靜而微微有些淒涼,吹笛的人,是宛郁月旦。
劉妓帶著身孕回了莫去山莊,不肯像她爹一樣向朝廷投誠,說要帶著李陵宴的孩子老死山中,大家相勸無效,只得作罷。蒲世東已死,蘇青娥結仇遍天下,未來如何,實是難說。容隱回去接姑射,聿修說有事先走,則寧也說要回涿州,還齡還在等他——于是大家都走了。
聖香一個人回到開封。
開封的一切都如舊時,他從曲院街走到自己家門口,手扶大門頓住。
這個門,他無論如何不能再踏入。
「咿呀」一聲,泰伯突然打開了大門,猛地看見憔悴的聖香,大吃一驚,「少爺……」驀地省起聖香已經不再是「少爺」了,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頓了頓突然說︰「啊,少爺,你不知道皇上最近在徹查欽命大臣被擄,六州軍隊被冒調一事,這是殺頭的大罪啊,听說——我听老爺他們說,當場的縣尉軍爺都說是少爺您指使的,還說您當場指揮……皇上說少爺派密探仿冒虎符擅調禁軍是要造反……」一句話未說完,背後威嚴的聲音響起︰「泰伯你在和誰說話?」
聖香含笑听著泰伯的警告,退開三步看著從里面出來的趙祥。
趙祥猛地見了聖香,呆了一呆,卻看著聖香問泰伯︰「他是誰?少和不認識的人胡說八道,閑雜人等一律不準放入趙府!」他看也不看聖香一眼,掉頭而去。
聖香依然含笑看著他的背影,泰伯模不著頭腦喃喃地道︰「祥少爺莫非瘋了?明明是聖香少爺……」
「泰伯,二哥說得沒錯。」聖香露出燦爛無瑕的笑意,「一點也沒錯……」他慢慢地說完,拍了拍泰伯的肩,輕聲說︰「泰伯你最寶貝的那條褲子被我送給了你很有意思的那個李大媽。」說著他揮了揮手,慢地走了。
泰伯看他瘦弱的身子慢慢地轉入街角,嘴角抽搐了幾下,老眼干涸了沒有淚。這位少爺在府里二十多年,一直那麼白白胖胖討人喜歡,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只兔子跳到門口,目不轉楮地看著聖香離開的方向,黑眼楮烏溜溜的,似乎很是詫異他為什麼不回來。
轉過街角,聖香走入人群。
喧嘩熱鬧的曲院街啊,走著走著,仿佛回到了當年揣著銀子,看到風箏買風箏,看到糖果買糖果,看到雞腿還可以叫六音去付錢,無聊了還可以跑到祭神壇和降靈聊天的日子里。
那時候想很多很多事,想通很多很多道理,知道很多很多故事,笑過很多很多次……
一件一件往事從他心里浮起,一件一件的,一件一件的……無論多小的小事都從他心里浮起,一切關于相府的、關于開封的,甚至關于畢秋寒的往事……
他曾經感動過許多人,讓許多人開心過、笑過、期待過……
「聖香!」身後突然有人叫。
聖香驀然回首,只見街道那邊站著許多人,有男有女,一對一對站得整齊,似乎等侯在那里很久了。
有個人直向著自己跑了過來,大喊大叫︰「我半年不見你你怎麼把自己養成這樣。」
容隱、則寧、六音、聿修、上玄、通微——降靈?
還有對著自己跑過來的是岐陽……
他突然……突然之間覺得有些東西忍無可忍,有些東西控制不住,驀然回首的時候橫袖掩口,他……哭了出來……
平生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哭了出來。
「聖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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