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香在臨街的房後看著,這條街毗鄰郊外而人煙稀少,街上不過幾間房屋,且多為商阜之用,晚上住的都是散客,听到外面尋仇打架,嚇得全無聲息,只怕都是躲在被窩里瑟瑟發抖,無人敢出來探頭。聖香看見碧漣漪先行出手,他無法插手宛郁月旦與李陵宴之間的勝負,只能看著。
他阻攔不了,也無權阻攔,他只能看著。
阿宛與小宴的戰爭,無論誰勝誰負,絕對都是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的戰爭。
那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們天生都是霸主,而霸主,沒有如山白骨怎能獨霸天下?
死亡,永遠是伴隨君王的,無論那君王多麼英明,沒有死,就沒有王。
今夜月光如雪。
雪色如月。
雪月交光。
碧漣漪一手往李陵宴身上抓去,抓過去的時候李陵宴已經不在原地。濃煙雪末散去,熠熠月光之下,在碧漣漪眼前的卻是一個蓬雲霧鬢衣裳華麗的女子,那女子容色之華麗過于畫中仙子。碧漣漪乍得一見,心頭微微一震,華麗女子卻一刀往他頂門砍來,刀勢舒展、急峻、凶險,卻依然很華麗,有一種傾城一層的嫣妍。碧漣漪袖中軟劍「刷」地揮出,夜空中如月色一亮,「當」的一聲架開那一刀直砍,直刺華麗女子雙眉。這一劍「眉間黃」畢秋寒也曾用過,但碧漣漪一劍挑眉卻急、俊、險、逸,充滿了瀟灑倜儻之氣,與畢秋寒那一劍相差甚遠。
與碧漣漪動手的自是懷月,她側頭險險避過碧漣漪一劍,居然揮刀反砍碧漣漪手臂,一側之間她發髻散亂,幾縷青絲已被碧漣漪一劍挑落。但她那反砍一刀勁道凌厲凶狠,渾不知這麼一個溫軟嫣麗的女子,如何能揮出此刀。碧漣漪軟劍劍刃一彎急架一刀,而後劍刃彈起,「 」的一聲在她手臂下挑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論武功自是碧漣漪勝上兩籌。悲月眼見懷月受傷上前相助,兩月聯手,碧漣漪頓時受到牽制,劍勢大減。
另一邊李陵宴避走一旁,他手足運勁不靈,不願與人動手,而李侍御仗劍直上,十來招下來碧落宮「十二獵」中已有三人受傷。「十一秋」分開截殺杏杏、冷琢玉二人,這兩個姑娘武功不高,但突然之間客棧里奔出五名衣裳怪異的蒙面客,頓時抵住「十一秋」的攻擊。
聖香一邊觀戰,那五名蒙面客衣裳各異武功不同,顯然本非一路,多半是被冷琢玉美色誘惑或者拿住把柄要挾的江湖高人。這五人武功高強經驗老道,「十一秋」受阻,緩緩後退。他心下有些奇怪,這「十一秋」的武功雖說不錯,卻有些參差不齊,莫約有五人與畢秋寒相當,其余六人卻嫌稚女敕,似乎年歲尚輕。
「十二詩」以暗器火器追殺李陵宴,宛郁月旦身上機關了得,碧落宮「十二詩」自然也不在話下。只是碧落宮少用毒藥,所擅暗器又多是輕小之物,李陵宴手足都無知覺,中在手上腿上他毫不在乎,幾個轉身他已經消失在客棧之中。「十二雲」搶入客棧直追,不科第一人搶入後只听「砰」的一聲震響,隨即「啊」一聲慘叫——一個人帶著一道血線被整個擲了出來,胸口被抓出一個大洞,跌在地上仍在掙扎。
客棧門口冷冰冰站著個六旬老婦,尼姑模樣,滿手鮮血,目光木然看著門外眾人。眾人被她老眼一望,皆遍體生寒,這老婦武功高得驚人,可怕的是這雙眼楮怎麼看都不像個活人,只是具行尸走肉。
「十二雲」猝不及防被殺一人,滯了一滯,余下十一人仍然往客棧里闖,余勇可嘉。六人在門口與老婦游斗,五人自門窗闖入客棧,搜尋唐天書的下落。
這「十二雲」號稱碧落宮下最強一組,但十二人中卻有九人年約二十,面貌尚帶稚氣,顯然是新近升任,有些經驗不足。
聖香看著戰局,碧漣漪與懷月、悲月之戰只怕要打到千招以上才能分勝負,碧落宮不善刀法,「十二獵」要殺李侍御絕非易事,「十一秋」與杏杏、冷琢玉及五名蒙面客也在僵持之中,「十二詩」只是發射暗器火器,本身不擅搏擊。「十二雲」頃刻被殺一人,即使闖入客棧也未必能敵李陵宴與唐天書。宛郁月旦與李陵宴這一戰勝負難料,即使他插手戰局,也絕不可能左右什麼……他想不通的是——李陵宴守在這里,冒著被宛郁月旦圍剿的危險,遲遲沒有動手也不肯退走,是為了什麼?如果他在這里被阿宛打敗,豈不是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除非——除非李陵宴設下的局是即使他死了也不可能輸的,他本就不怕死。
他的寶押在哪里?一定押在姜臣明留下的萬人軍上!聖香眼色空茫地望著眼前不斷濺血的戰局,呼吸微微急促了起來,姜臣明的萬人軍在哪里?為什麼他一路跟蹤從來沒有看見大批士兵遷徙?這種遷徒除非喬裝宋軍,否則絕不可能為朝廷所容,那麼——一定疏散了。
如果士兵被疏散,化整為零前往碧落宮,宛郁月旦就不可能在路上截住李陵宴的主力,截住一個兩個士兵是沒有用的,而截住所有改裝潛行的士兵,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所以——所以李陵宴才守在板渚,他不怕宛郁月旦圍剿,他在等——等他的人集合反抄宛郁月旦,他等在板渚是在玩聲東擊西瞞天過海的把戲,如果宛郁月旦的注意力都在這里,那麼必然後防空虛!
即使李陵宴死于宛郁月旦之手,他預先安排下的萬人軍足以將元氣大傷的碧落宮夷為平地,掃蕩一空,就如武功天下第一的屈指良那樣的下場。何況李陵宴自然有他不死的把握,他守在板渚更想等的是碧落宮的戰敗,等征服宛郁月旦的一刻。
聖香目不轉楮地看著眼前刀光劍影、鮮血一道一道濺落在雪地上的戰場,碧落宮的戰力要是全部耗在這里,要是全部耗在這里——碧落宮危矣!但是李陵宴絕不能死在這里,他一死不知有多少人跟著他一起死,即使不說玉崔嵬之事無法了結,則寧的虎符無法要回,便是劉妓月復中的孩子也是無辜的。今夜之戰、今夜之戰必須——停止——他的胸口在起伏,眼色寂寥,但手足冰冷胸口的血在沸騰,熱得無法抑止——今夜之戰必須停止!
正當聖香突然想通李陵宴的大致計劃時,屋里之戰已經到了塵埃落定的一刻。
「十二雲」之末關雲一死,「十二雲」之首清雲憤恨異常,闖入客棧之後橫掃所有房間,每個房里的客人都被這凶神惡煞的年輕人嚇得幾乎昏倒,連闖八間客房,驀地見到了一個凹胸駝背面貌怪異的人。
但他畢竟是宛郁月旦麾下「十二雲」之首,一怔之下立刻醒悟︰骨骼碎裂如此仍然不死的人除了練有「化骨神功」的唐天書沒有第二人!想也不想,「刷」的一指帶風往他人中點下。
「啪」的一聲,有人自背後閃來,一把抓起清雲的手腕,清雲那一指落空,大喝一聲回肘撞擊。背後那人不閃不避,只听「嗡」的一聲,清雲慘叫聲起,來人身上帶有琴弦,清雲一肘撞在來人雙袖繃緊的琴弦上,頓時血流三尺骨裂肉綻。這身帶琴弦的人自是李陵宴,隨著他琴弦一彈,鉤住清雲的頸項,正想把他一下勒死,不料身後掌風測然,有三人合力一招「寒月破東北」自他身後襲來。這一下要是硬受了,饒是李陵宴精通借力之術也要變成一團肉泥。倉促之間,他一個轉身把手中清雲往三人掌中一推,抓起床上癱瘓不動的唐天書往大門逃去。只听背後驚呼聲起,「砰」的一聲,那一掌不知打在哪里,剎那間屋宇搖晃,仿佛晴天挨了個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