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希,好久不見。」藺霖依然微笑得禮貌溫文。
「是否有興趣來一場單對單?」他問。
「可以啊。」藺霖笑得仿佛全然不縈懷他以前對婧明做的一切。
「一起吧。」他好像沒看見婧明一樣。
三個人慢慢走回人民公園,找了個公共籃球場。婧明坐在旁邊等結果,她看不見人,只看到一團閃來閃去的影子,很強的風聲和鞋子摩擦的聲音,周圍依稀圍著很多人,叫好之聲不斷,她托腮笑對著那球場。
結果十球,五比五,打平。高仲希卻不知道為什麼在球場上扭到了腳,只能叫停不打了,兩個人都喘著氣坐到她身邊,等喘氣稍停,高仲希手里的籃球一拋,突然說︰「凱子要回來了。「
凱皚要回來了?藺霖看了婧明一眼,笑笑,「他在維也納怎麼樣?」
「不知道。」高仲希簡單地說,又過了一會兒,籃球落在他手里,沒有拋起來,「林婧明。」
「嗯?」她托腮笑,自從今天遇到高仲希她就知道他還是沖著她來的。
「妖精那件事,」他說,「是我安排的。」
她眨眨眼,「哦。」
「我已經對她道過歉了。」他又說。
「砰」的一聲藺霖在眾目暌睽之下帶笑揍了他一拳,婧明依然托腮,「嗯,我听見了。」
擦了一下嘴角,高仲希沒反抗,拍了拍她的頭,籃球一拍一拍地走了。
「這人很頑固。」藺霖說。
「你剛才搞了什麼鬼?」她听到高仲希在球場上摔了一跤,心里已經三分有數,帶笑問。
「他跳起投球的時候剛好有塊石頭在他腳下。」藺霖笑笑。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小心眼的男人,你記仇。」
「我不是好人。」他打了她一個爆指,「知道嗎?」
「知道,你小氣記仇,我早就知道。」她笑吟吟地說,「你還有卑鄙。」
他不否認。
「可是我喜歡。」
「凱皚要回來了,」他轉移話題,「打算要他還是要我?」說著微笑著拉著她的手慢慢圍著人民公園的翎鴨湖散步。
「他要我等他一年,現在都兩年了,已經過期作廢了。」她說,「商品過期,再出售要給人退貨的。」
「你看得見這條路兩邊的樹嗎?」他轉移話題,「我想Z市這麼大的樹應該沒幾條路有,估計有個七八十年。」
「我看見一點點,灰灰的,有點綠。」
人民公園鍛煉的老人們看見一個穿著淺藍色衣服白色裙子的女孩,睜著一雙似乎沒有什麼焦點的眼楮,被一個氣質很好的男生牽著手,慢慢地在翎鴨湖旁邊走著。兩個人都很年輕,偏有種凝練的氣氛,像已經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得骨髓都化在一起的安寧。看他們慢慢走路,竟然有白發攜手的平靜,那男孩牽女孩到湖邊,女孩伸手去模湖水,模完了湖水男孩拿濕紙巾一根一根地擦女孩的手,給了瓶水讓她慢慢喝。
「你說我們能不能永遠都不老,永遠都這樣?」喝了藺霖從家里帶出來的人參茶,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心滿意足地坐在公園的石椅上,突然有點傷感,「我有時候想到人總是要死的,就覺得很可怕,我活得太開心了,舍不得死,如果可以永遠不死有多好。」
「你第一次和我認真聊天就在說這個。」他微笑,「會這樣想那證明你很幸福。」
「嗯,我很幸福。」她點頭.「可是我還是害怕。」
「你該想,本來我們都是無機物,偶然有次機會變成了會思想的人,然後有機會過有這麼多開心的事的人生,是一種運氣。」
「哦。」
「你知道嗎?我曾經和李琛聊過老不老、死不死這件事。」他說,眼楮看不遠處的翎鴨湖,「那時候我在寫《神怨》,我領稿費過日子,她問我會不會做專業撰稿人?」
「你怎麼說?」她感興趣,這是藺霖第一次主動提起李琛。
「我說做。」他笑笑,「那時候覺得寫書比工作容易賺錢。」
「哦?可是你只寫了那一篇。」
藺霖笑笑沒照著婧明的問題答,繼續說︰「然後她問我退休金怎麼辦?」
「嗯,怎麼辦?」她點頭。
他望著翎鴨湖,拿起水喝了一口,皺了皺眉,「我那時候說我不會活到六十歲以後,我沒辦法想象我老了以後的樣子。」
「後來為什麼不寫了?」她追問。
「稿子是很傷神的東西。」他說,「為那東西傷身傷神,不值。」
她若有所思,「嗯……」
他放下瓶子,依然望著翎鴨湖,「但是我現在常常在想我頭發白了的樣子。」
她托著腮微笑,「我也常常在想,當你和我頭發都白了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會牽著我散步。」低下視線,她依稀看見自己白色的球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望著陽光下的翎鴨湖,那湖里有綠頭鴨在洗澡,撩得湖水層層漣漪,突然說︰「我十六歲的時候寫過一首詩。」
她轉過來對著他,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仿佛看見他整個人,「寫了什麼?」
「生小江南夢,傾心是采蓮。垂髫十二少,煙雨綠楊邊。素舸吳淞下,月白染作衫。忽聞歌古調,吳越已千年。」他望著湖水,眼神往上抬,幽幽的是藺霖特有的郁郁之色,黑白分明的眼楮分外清明。
「我陪你的江南夢。」她說。
他笑笑,輕輕把婧明的頭移過來靠在他肩上。
「這是你第一次和我說李琛,也是第一次和我說你小時候。」她依靠在他身上,听著他的心跳,這個不可琢磨的人,本來不屬于任何人的人終于認同她陪伴了。感覺很不可思議,兩個完全不同經歷的生命,能放棄一切懷疑,很享受地在一起……在不久之前,一年半年以前,她甚至完全模不到藺霖的心,曾經他只是很禮貌地對待她,甚至完全不想和她說話……
「是嗎?」他不置可否。
「你想起她了嗎?」
「嗯……」
「我愛你。」
他笑了起來,拉她起來,「我們去劃船。」
那天他們劃船、去踩沙,末了婧明要坐雲霄飛車,藺霖二話不說把她拉上回家的路,一路听她抱怨不停,說他沒膽。
第二天,藺霖照舊去披薩漢站崗。
婧明媽媽炖了藥湯出來,督促婧明喝,她邊喝邊抱怨她現在一百零三斤,已經胖死了,又矮,完全沒有身材可言。
「媽和你說件正經事。」婧明媽媽說,「你眼楮到現在算是穩定了,媽也在這里住了三個月了,接下來就是等你畢業。媽打算回家一趟,看你爸在家里是否安分守己,你自己是想留在這里呢,還是想跟我回家?」
「我想留在這里。」她說,「藺霖會照顧我。」
「他照顧你,媽很放心。」婧明媽媽說,「那下個星期媽就回家,等你差不多畢業媽再回來接你回家。」
「嗯,沒關系的。」她點頭,「藺霖對我很好。」
「你卡里有錢吧?」婧明媽媽問。
她吐吐舌頭,「有,可能用不到。」藺霖不喜歡她花錢,他有古怪的管轄欲,什麼都喜歡他買。
「缺錢還是有事就打電話回家,不管怎麼樣,媽和爸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婧明媽媽說,「對了,下午還有個男生找你。」
「男生找我?」她愣了一下,「舒偃?」
「不是舒偃。」婧明媽媽在這里住了三個月,婧明的朋友她都認識,「一個很高的男孩子,也很帥。」
「張凱皚?」她訝然,」他有沒有說找我干什麼?」說著模出手機,憑著記憶找凱皚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