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著她,「你很聰明。」
「很多人都說我很聰明。」她說,「她不是因為高考作文的事死的吧?你甩了她,所以她自殺了?」
藺霖輕搖了一下頭,再搖了一下,那雙眼楮的光芒始終很奇異,
「不是。」
「不是?」她低聲問,「她為什麼要自殺?」藺霖沉默,下午三點二十五分,陽光有點西斜,天氣沒那麼熱,
一切的影子都有一股明亮干淨的感覺,除了藺霖的眼楮。他的眼楮是寒的,像被沉在很深很深的溶洞水潭里的玻璃珠子,是冰寒的。
「我們玩了一個游戲。」他開始說,語氣很平靜,「你知道聞風嗎?」
「聞風論壇,我知道,我也在上面玩。」她說。
他笑笑,「你知道‘Fenrir’嗎。」
她呆了一下,「Fenrir?你是Fenrir?」
Fenri一是聞風論壇的傳奇,兩年多前Fenrir寫了一篇《神怨》長篇網文,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最後還出版成了網絡小說,畫成了漫畫。聞風之所以出名,很大程度也是因為《神怨》和Fenrir。但是這個人只寫過這一篇就不再在任何奇幻武俠論壇出現。兩年了,關于他的討論已經漸漸減少,但是那篇《神怨》永遠是聞風的經典。林婧明加入聞風的時候,Fenrir已經不再出現,她根本沒有想過……藺霖=Fenrir?Fenrir是狼形的怪物,古北歐神話亞瑟神族的叛逆者,殺死亞瑟神族之首奧丁的凶手,而Fenrir是奧丁的孫子。她當初想過使用這個網名的人肯定很變態,卻沒想過她居然已經認識Fenrir這麼久,而一點也不知道。
藺霖笑笑,「我是。」他沒看她,望著腳下五層的石階,「我們是在聞風認識的,那時候她在寫《長門賦》,我在寫《神怨》的結局。」
《長門賦》是李琛很有名的武俠長篇,林婧明也沉默了一下,「都是好文章。」
「我們在聞風的聊天室聊天,」他繼續說,語氣仍然很平靜,「她很淑女,也很大膽。」
「她追你?」林婧明問。
藺霖笑笑,沒回答.接下去說︰「認識了幾個月以後,聞風姬陽網聚。」
「你去了?」她問,心里卻想廢話。
「我去了。」他簡略地回答,頓了一下,「她也去了。」
還是廢話。林婧明這回不是心里想,她直接說︰「廢話。」
藺霖還是笑得一點開心的意思都沒有,她第一次發現有人笑起來比不笑還憂郁,「我們玩了一個游戲……」他的語氣低沉下去,變得
十分憂郁「那里我十八歲,她也十八歲,那天她剛參加完學校的高考體檢。其實那天聞風聚會的人幾乎都是高二高三的,最大的大學三
年級,我們一共八個人,玩一個很無聊的游戲。」他那雙大大的眼楮比平時更加沒有光地看著她,竟看得她一陣發寒,他說,「你有沒有听說過,還是在電視上看見過,有些很叛逆很頹廢的年輕人,會拿著針頭去刺人,然後告訴別人‘我這支針刺過艾滋病人。’?」
林婧明的臉「刷」的一下白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楮,「你們聚會就玩這種游戲?」
藺霖笑笑,「你說呢?」他的語氣還是平靜,這時她已經听出來這種平靜的程度接近于死,「我們只是在打撲克,我在那時候第一次喝醉,可能大家都是第一次喝醉吧?玩著玩著,有人提議,玩撲克牌輸的人,要被人用針剌一下當作懲罰。」他慢慢地說,「我們都喝醉了,沒有人反對,大家都覺得很high……結果她輸了,我用針刺了她一下。」
「然後呢?」她睜大眼楮,「不會那針上有艾滋病吧?」
他笑得很平靜,但再次讓她看見了平靜下深沉得不能再深沉、翻滾在黑色深潭最底下的痛苦,那痛苦強烈得都死寂了。他說︰「針上當然沒有艾滋病,我們打完撲克,喝完酒,就各自回家了。隔天她問我那天晚上聚會有沒有吻過她?我說不記得有沒有,她說她喜歡我,問我能不能和她交往……」
他一直都說得很平靜,林婧明手心里的冷汗卻慢慢滲了出來。她突然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腕,光天化日之下,她像昕著鬼故事,只覺得全身寒毛直立,非常可怕。
「我說不能。」他沒動,讓她握,「她問我為什麼,我說不為什麼,我不信愛情。她說不能試試看嗎?我說對你我沒那種感覺,你是我沒性別區分的朋友。她沒說什麼……後來……」他頓了一下,她幾乎听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那股五月天下午三四點的陽光都敵不過的寒氣從他身上傳過來,「後來……我不知道她問了誰那支針的事,大概是一個多月以後吧。那時候差不多隔一兩天就是高考了,她問了那天聚會的人中不知道哪一個網友‘那支針是什麼針?’結果那個人惡搞,告訴她是刺過艾滋病人的針。」沉默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然後她的高考砸了。」
「天啊,她不會真的相信那支針是有艾滋病的吧?怎麼可能……」林婧明叫了起來,「這明顯就是開玩笑的嘛!」
他很奇異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她真的生病了,高考那幾天她一直在生病,臉色變得很難看,常常嘔吐,很虛弱,她告訴我她真的懷疑那支針有艾滋病。」
「生病了不去看醫生嗎?」她問。
他閉上眼楮,又睜開,「她懷疑是那支針有問題,那天的聚會她瞞著她爸媽來的,畢業生的父母怎麼容忍乖乖的女兒去酒吧?她不敢告訴爸媽也不敢去醫院,她怕是艾滋病。」
「根本不可能!李琛也想得太多了吧?」她追問,「她不會……懷疑自己得了艾滋病去跳樓吧?」
他像沒听見她說話般,雙手支在膝蓋上合攏,眼楮看著五級石階,那一級一級整齊的石頭台階給人神聖的感覺,「我勸她去看醫生……」
他的聲音有點變調,她覺得他在哭,或者他快要哭了,不自覺握了握他的手腕,「你勸她去看醫生,她不去?」
他搖了搖頭,抬起一只手撐住額頭,「我告訴她她得的不是艾滋病,我勸她去看醫生,她不敢…-她說她不知道怎麼告訴爸媽說自己得了奇怪的病,我告訴她那不是奇怪的病………不,我想告訴她她得的不是奇怪的病,可是自那以後,她就不再上網了……」他深吸一口
氣,力圖平靜地說,「那時候我們沒有手機,也沒有彼此家里的電話,她不上網我就再也找不到她……」
他突然抬起頭看著她,他沒有哭,但那雙眼楮黑得嚇人,「我當然知道……有一種病,只要0.00004毫升含病毒的血液就能傳染……她沒有得艾滋病,那支針也沒有人惡作劇,」他說,語調平靜得可怕,「她的病是我傳染的,那支針刺破我的手,那天晚上太醉「她不是應該有打疫苗的嗎?」林婧明本能地反駁,「乙肝病毒攜帶者那麼多,又不只有你一個。」
他很奇異地看了她半晌,然後說︰「疫苗的預防不是百分之百,你知道乙肝病毒能引發多少種肝病嗎?有一種表現叫做‘爆發性肝炎’,急性發作十天左右會引發肝性腦病……到時候會發生很多…很多很奇怪的事。」又頓了一下,他補了一句,「我身上的乙肝病毒,只會引發爆發性肝炎,兩三天之內就會引發肝性腦病,可能病毒在我身上變異了吧?」最後一句說得輕飄,純粹輕描淡寫給自己加罪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慢慢地解釋︰「比如說……性格顛倒,日夜不分,定向力和計算力出現問題,又比如說︰煩躁、視物不清……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或者不知道自己已經爬到不能爬的她嚇得尖叫一聲.「你說李琛是生病腦子有問題爬樓摔死的?」說這話的時候心口「怦怦」直跳,這太殘忍了!李琛沒有想死沒有要自殺,是因為藺霖傳染了可怕的病傍她讓她神經不正常才會摔死的!這太……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