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心里真正想要的東西--是她!但是現在他要先在這里為她之嫁舞一場盛舞,為她一贊……然後再去問她究竟願不願意為他--為如此的他而改嫁--他在這戲台上是聖潔的是純粹的!他不曾玷污了這戲台一分一毫,所以心如澄石可以仰望藍天!
「咯拉」一聲脆響。
花離離悚然一驚!他單手水袖纏住的高架竟然發出了斷裂聲。驀然抬起頭只見高架邊角上一個清晰的切口在藍天下竟然如此醒目!那是刀痕!就在他腦中電光火石閃過他對鵑說「我還能唱戲」那一句話的時候鵑嘴邊的一絲冷笑,難道他……
「砰」的一聲!
斷裂的高架連同飄舞著的白綾水袖一起自空中跌了下來撞在地上,「啪」的一聲一道血濺上了空中尚未飄落下的白綾上,戲台上下頓時一篇駭然的寂靜!
殘余的絲竹還在拉著,老眼昏花的匠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長長的白綾沾染著點點桃花緩緩地傾覆在那個人的身上,只見他微微對著天空伸出了手,「你……我……」
稍微僵持了一會兒,他似乎還有很多很多活要說,但是隨著「啪」的一聲手臂跌落在身邊就再無聲息了。
「他死了嗎?」台下開始有人輕微地議論。
「天知道,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
「是高架斷裂吧?」
「讓人做這麼危險的戲居然架子不牢靠,這班子的老板拿人命當什麼東西?」
「就是就是,可憐啊!」
「那人死了沒有?」
「死了吧……」
他還沒有死呢,跳完了這一場他要去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
他躺在地上筆直地看著藍天……天……很藍很藍……
他覺得他已經打破了一些東西可以要她了。
真的,這次真的想她。
想要她和他在他那個家里面永遠和孩子們在一起,想要永遠吃認識她第七天時吃的那一碗面……
他這個……笨蛋……
不……他是個……混蛋……
藍天曾經離他很近很近過。
在他眼中的藍天變成黑暗的時候清清楚楚地听見一個人說:「頑固是會殺人的,下一次就是你的陸姑娘。」
「怎麼辦?」曲班老板身邊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低聲間。
「先把他給我撿了回來,然後清理戲台。」老板低聲咒罵,「該死的,居然會出這種事。」
很快有兩個人上台把花離離抬了下來。
「乘夜給我扔出城去。」老板低聲說,「這家伙已成氣候,你听台下多少人在說我的不是?再不趕他走,過幾年這班里就不是我說話算數了。」
「是!」
夜里。
這一天又是秋深,露水初結的白露之夜,定水城郊的草地上枝枝葉葉都沾滿了瑩瑩清寒的露水。
一個大木箱從中午時分就被丟在定水城門之外不到兩個轉彎的雜物堆中,這時候城里一片喧囂,吹拉彈唱熱熱鬧鬧,是陸將軍嫁女的花轎開始出行了。歡欣喜悅的嗩吶聲和鑼鼓聲,還有圍觀夾道的笑聲遙遙地傳來,傳到這里的時候縹緲得猶如業已散去的魂魄,听來聲聲是鬼的低語+
「咿呀」一聲,大木箱的蓋子被人努力推開,因為這一推木箱「咚」地翻了個身,里面一個人就這麼爬了出來。
一身雪白皎亮的戲服,上面沾染著新的舊的血跡,他顯然已經站不起來,就這麼雙手握著草皮努力地爬著……一下、兩下、三下……終于自木箱里面爬出來的時候,可見他身上有許多傷口仍在不停地流血,爬一步地上就留下許多血痕。
「咿呀」又一聲,是夜行的鳥兒怪異地尖叫一聲,然後門這個地方飛走了。
夜里……滿天都是星星。
星光和露水交匯閃爍,整個城郊的夜色原本清寒而富有靈性。
但那些靈性漸漸變得有些詭異和恐怖。
有個人渾身是血地在那些靈性之中爬著,留下被掐碎的露珠和血痕,他爬得很痛苦卻很拼命,他心中有著信念和渴求所以他必須這樣一步一步爬著,爬去他想去的地方。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他爬到了他想去的地方--皎鏡潭。
難道他想跳湖而死?
不,他想的是……
他一步一步爬進了潭邊清澈寒冷微微幽香的湖水里,他想做的是--撩起那映著輕寒月色的光亮的水,然後往肩上潑去,
他竟然--想的是--洗澡。
他從那骯髒不堪的木箱里出來,翻過雜物堆然後歷盡辛苦爬到這里,竟是為了洗澡。
血色漸漸暈紅了皎鏡潭的水面,而他卻漸漸干淨了起來,除去流血的傷口他依然是戲台上那個妖魅動人的他。
捧起潭水,他慢慢地洗去了臉上的妝--那飛天妖的彩妝。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被人丟在很骯髒的地方,所以他想要洗個澡,然後干干淨淨、整整齊齊地去找她。
他沒有忘記心願,唱完了以後就去找她,然後笑著問她願不願意為了他改嫁--所以不打扮得漂亮一點兒,她又怎麼會願意?哦,他都忘了她其實根本不覺得他漂亮的,她只贊過他會唱戲……就她一個人真心誠意沒有一點兒雜念地贊過他很會唱戲--那對他來說、對繼承天繡夢想的他來說有多重要""她其實一點兒也不明白。
皎鏡潭上的血色漸漸地暈大,然後淡去,他有些恍恍惚惚忘記了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浸在水里怔怔地想,想來想去都是她翻牆的樣子,還有面對著他倔強也絕望的模樣……她一直都期待他會快樂、會變好,她從來不覺得他是個火坑,所以無論他要多少銀子她都會費盡全力地找來……從來不曾嫌棄他是個混蛋!她甚至傻到根本不覺得他不好,只是硬生生地要逼他活得開心一點兒……就算趕走了一次她還是會回來……
水面泛起了一層漣漪,是他哭了嗎?不知道。他雙手捧起一捧水,里面閃閃發光的只有月亮,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哭過,但是最近不知怎地哭了兩次,其實明明什麼事也沒有、什麼事也沒有的。
遙遠的將軍女兒出嫁的樂曲聲又來了,那麼熱鬧,就算飄到了這里也听得出未散的那種喜悅,他心里什麼也沒想,無意識地撩起潭水往身上潑去,冰冷的潭水潑在身上有一種快意,因為他身上很熱很熱。
「洞房記得初相遇……」他低聲唱,因那出嫁的基調是一曲《晝夜樂》,他本能地那麼唱,腦子里許許多多東西在轉,到了最後都匯成那一天她問他:
「如果……如果我想要嫁給你,你會娶我嗎?」
那天--他被地嚇壞了。
「你……你在這里干什麼?你在自殺嗎?」突然之間背後響起一聲變了凋的大叫,他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只听「呼」的一聲他整個人已經離開了潭水,身後好幾個聲音同時驚慌失措地叫著哥哥,接著便是一張根本不應陔出現在這里的臉!
她……
陸長釵。
她驚恐至極地看著他,「你怎麼弄成這樣?你怎麼會在這里?我等你等了一整天你為什麼都不回來?你瘋了?在這里自殺嗎?」
他什麼都沒听清楚,怔怔地看著她的臉,「你不是……要嫁人了嗎?」
「嫁人?」她愕然地看著他,突然之間明白過來他誤會了什麼,「今天出嫁的是我妹子!不是我……你以為出嫁的是我嗎?誰把你弄成了這樣?這麼多傷……」
不是她?他慢慢地涌上一絲近乎甜蜜的微笑,
「長釵,如果我想娶你的話,你會嫁給我嗎?」他低聲問,甜甜地問,甚至彌漫有--股蠱惑和誘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