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吧……」他笑了笑,「不可憐的,覺得是從這個地方活過來的,只有感激。」
「你真的--什麼也不求、什麼也不奢望嗎?」她喝了口酒嘆了口氣,「再卑賤的人部有做夢的權力吧?我不信你沒有想過要娶她。」
「我不求神,也不求她能嫁我,我只是希望她能每天來看我的戲。」他還是笑了笑。
「但是你只希望她一個人來看吧?」鴛子冷冷地說。
「我的戲……不會唱一輩子,也不能要求她每天都在那里等,但是如果她有一天可以一個人來等我開戲,我就期盼她能來一天。」他輕輕地說,
「就是……那樣而已。」
「天真。」鴛子嗤之以鼻,「我不知道你活到二十多歲還這麼天真,沒有人能真的這樣相愛的,愛了就會有期待就會要求永遠在一起,你只是不敢去想--壓抑你自己想要她的心,因為你害怕過分的要求會讓她為難痛苦,對不對?」
他悚然一驚,怔怔地看著鴛子,「也……也許。」
「找個地方讓頭腦冷靜一下,好好地想清楚,你要的究竟是什麼?是這樣你看我我看你看一輩子,還是發狠一點兒登上門去給陸永還說你想要娶他家的閨女。」鴛子放下銀子站了起來,「我真是……何苦啊!」
「鴛子!」他站了起來,「我……」
「不要再和我說對不起!」鴛子背對著他,「愛上你算我倒霉!但是你最好不要讓你的陸姑娘像我一樣倒霉,反正她倒霉和你倒霉是一樣的。」
「不,謝謝你。」他從來沒有用他本色清澈誠摯的聲音對她說話,那聲音干淨得猶如流水,竟讓她心頭一慟眼圈一紅,本來無論如何都是她更適合這個男子的,可惜他索要的是和他一樣清澈透明充滿靈性的靈魂,那對她來說太天真了,「我收下了,」她板著臉說,「你欠我的。」
鴛子就這麼走了。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會迷茫。他真的只要相見相望的一生嗎?還是他真的強迫自己不能想要去擁有她,所以才發生了那麼多瘋狂的事?她其實……其實曾經拼命瘋狂地想要介入他的生活……她曾經問他要不要她……是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驚慌失措地把她趕走了。說什麼只希望她每天都來看戲是假的,他只是想要她陪在他身邊,永遠都像認識她第七天在面攤上吃面談心時一樣,不敢要任何可怕的將來,想要永遠留在那一天……
天啊!他一手蒙住自己的臉,眼淚……好多年沒有流過的眼淚突然溢了出來,好狼狽……好狼狽……
好狼狽……他終于忍耐不住,哭了出來。
深深淺淺的啜泣聲伴隨著慕翠樓花屏風後的樂曲,眾人紛紛停下筷子,只有他一個人白衫楚楚,一手掩面,淚水從手背上滑落到了袖子里。
沒有人笑他,那氣氛……奇怪的氣氛……讓人覺得很不忍,壓抑著許多許多不知名的東西在哭著,有些易動情的年輕人居然跟著紅了眼圈。
泊雁這個年輕人不錯,陸永還對泊雁的印象很好,這日從朝中下來回家,轎子走到半路就給人攔了下來。
「大人,外面有人攔轎,」
「停轎。」陸永還有些詫異,他並不是文官,雖然從前也曾有百姓攔轎,但最後都證明是百姓弄錯了轎子,「如果是找王大人請告訴他我會轉告。」
「是!但是……」
「但是?」陸永還訝然。
「但是他是來找陸將軍的。」
陸永還撩廾轎簾,簾外攔轎的人白衣水袖,穿著戲袍就來攔轎,臉上猶有淚痕,見了他追上兩步,
「陸將軍。」
花離離?!陸永還詫異至極,這個人還敢米找他?整整一年他幾乎已經忘了這個人,一見之下一股無名火起,「你?」他平生難得對什麼人抱有成見,但是對花離離--從這個人的名字到這個人的生平,職業,性情、人格他承認無一不抱有成見。而且也不打算改變。
「我想問……」他看他的樣子當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模樣,但讓征戰沙場的陸永還只覺得惡心而已,
「陸將軍你……當真要嫁女了嗎?」
「不錯。」陸永還冷淡地說,「你可是要向本將
道喜?」
「我……」他遲疑再遲疑,又問了一句:「長釵她……」
「她很好,」陸永還打斷他,「自從離開你以後她什麼都好。」
「我想問--我想問--」他驟然抬起頭說,
「我想問將軍可以把長釵嫁給我嗎?」
「不可以!」陸永還冷淡地說,早已料到他會求婚,不料竟然這樣開口。
「將軍……」
「你問問你自己,你若有個女兒,可會把她嫁給你這種人?」陸永還冷笑著打斷他。「除非你重新投胎從頭做人,除非你不是戲子不必過那街頭的生活,除非你根本就不是花離離,否則--休想!」他一揮袖子,「起轎!」
「……」花離離怔怔地站在那里看著陸永還的轎子離開,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除非我……不是花離離?」他喃喃自語,「啪」的一聲坐在地下,「天!我……」他沒再說下去,未干的眼淚再次順腮而下,淒涼地映著黃昏暖色的夕陽,閃閃發光、
「你終是沒有資格要自尊,我早在十五年前就已說過。」路邊的樹後有人冷冷地說,「大哥,你終于還是想要回家了嗎?」
花離離抬起頭來,大樹之後站的是一位錦衣華服的年輕人,他靠著大樹仰望著天空說:「華國輔的大兒子,華離公子?」
「鵑""」
「就是要你賣身騙錢你都不肯回來,為了英姿颯爽的陸姑娘,你終于還想起來你還有家了?」望天的年輕人冷笑著道,「真不知道勢利眼的陸永還知道你是華公子的時候是什麼嘴臉?」
「我不回家,」花離離低聲說,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低聲說,「從我七歲出門的那一天開始就不會再回家了。」
「是嗎?即使失去你心愛的陸姑娘也依然死要你那份尊嚴?大哥,其實我很佩服你,為了你娘和你的戲,為了爹,你寧願被男人強暴也不回來。」樹後的年輕人冷冰冰地說,「爹為你殺了那個富員外,你知道嗎?」
「是嗎?」他僵硬地回答。
「是的!」年輕人說,「大哥,」
「什麼事?」
「這麼多年了,你不覺得你早已經沒有什麼尊嚴了嗎?用妓女的錢、街頭賣藝、遭人白眼,甚至被人強暴,想要一個女人居然被人說等你下輩子吧,這樣的你還有什麼尊嚴可言?回家吧。」年輕人說,「就算爹……」
「我不回家。」花離離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
「我沒有家。」
「華國輔--是你親爹,就算他恨你、你恨他,你們還是父子?」年輕人也一字一字地說,
「我早已經不要他了,在他不要我之前。」花離離微微昂起了頭,「他殺了我娘、殺了癸、殺了天繡班所有三十三門人,為了這個我就是要唱戲唱一輩子,不管有多麼辛苦!」他冷冷地看著那年輕人,「我就是要墮落一輩子!」
「他殺了天繡班只不過想掩飾夫人的出身而已。」年輕人冷冷地說,「那是因為他愛你娘愛瘋了,愛到不惜殺人也要娶她,否則堂堂華國輔何必如此……」
「愛?」花離離陡然大笑起來,「殺人--還冠以愛的罪名,那當真是笑話!他不知道什麼叫夢想嗎?天繡班三十三個人的夢想,想要做一個比曲班更美的班子,想唱更多人喝彩的曲子,想用唱戲活過--輩子,他如果真的愛她就該知道他殺了那些入的時候就已經連娘和我一起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