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衾兒大哭,「我不……」
她正要繼續放聲大哭,額上卻一溫,花離離與她額對額,閉著眼楮說:「衾兒,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什麼?」她被他整個人擁在懷里,驀然間整個人都傻了,好溫暖……好溫暖……
「我在想我要如何讓我愛的人幸福。」他輕聲說。
「為什麼……不是我?」她感覺得到花離離身上和心里傳來的溫暖,那不是為了她,不是為了她。
「我不知道。」他低聲說,「不能由別人告訴你你究竟應該愛誰。」
「為什麼抱著我?」
「我也希望你幸福,跟著我總不會有幸福,我已經傷了你那麼深,怎麼樣都彌補不回來。」他輕輕放開她,握著她的手按著他的胸口,「我想讓你知道,我希望你幸福的心意是真的,就像我希望她幸福一樣。」
「離離。」她怔怔地看著他的眼楮,這雙眼楮出奇的清澈、溫柔而引誘了許多人,那種光彩並非全部是騙人的,如果他的靈魂沒有真正充滿靈性,那雙眼楮就不會如此誘人,「你不要我了?」
「我……如果不愛你就是不要你,我願應誓,不得好死。」他並沒有騙人的意思,「我不能騙你,」
「我不要你不得好死!」衾兒怔怔地說,「我希望你快樂幸福、希望你好。」
「我也是。」他柔聲地說,「我也希望你快樂幸福、希望你好,所以不要互相折磨,我……對不起你。」他半鞠了個身,算是賠禮,「你可以恨我。」
「我不要恨你,每個人……都在恨你你知道嗎?」衾兒輕聲說「自從陸姐姐走了以後,每個人都在恨你。」
他笑了,「我知道。」
「我不想恨你。」
「我可以不得好死,至少她現在比從前快樂。」他說,「我欠的錢我會還,我欠的情只能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淡淡地笑著說,「我活該。」
「離離……」衾兒的眼淚涌了出來,「我還是……」
「別哭,傻丫頭。」他笑了,擦掉了她的眼淚,
「你還小,有好多時間讓你喜歡第二個人,那個人會讓你高興,不會讓你哭。你想到他的時候只會高興不會難過,即使沒有看見他的時候也感激上天讓他與你相遇。」
「離離騙我。」衾兒默然,「不過……我不要你了。」她推開他倒退兩步,「你還在騙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很好听的美麗的故事你留著騙陸姐姐好了。」
他沒有否認,看著她退開,然後展顏一笑,「我不得好死,但是你要快樂自由。」
陸長釵和泊雁吃完飯自前門出來,她偶然抬頭看了一下天,「泊雁,你先找個客棧休息,我想去個地方走走,晚上帶你見我爹。」
「去哪里?」泊雁詫異。
「去一個我想去的地方︰」她雙手兜在袖里,「一個我想一個人去的地方。」
「我……不可以去?」泊雁站在原地看她轉身。
「不可以。」她笑了,輕輕搖晃了一下手指,
「那是屬于我一個人的--青春年少!哪?」
「陸姑娘也會說笑。」泊雁微微一笑,「那我就不多事了,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她一笑而去,江湖漂泊一年,她早巳成熟自然了起來。
她想去的地方是花家的房子。
一年未見,那房子並沒有怎樣變化,房子外的青藤漸漸爬滿了半個房子,上面還趴了兩只貓,一只白的一只黃的,正在睡覺。從前踏近這個地方,心情只有緊張、憤怒、委屈,甚至絕望,但如今走近細細看著才發覺它原來有這樣的溫馨和令人靈魂安定的力量,陽光細細地照著屋頂和那兩只睡覺的懶貓,曾經所有的人都認為是火坑的地方,在她心中依然獨有一分讓她感動的溫柔。
其實,她行走江湖的這一年想了很多很多,她也行俠仗義、她也曾出手伸向路邊淒涼的孩子們,但是她自己沒有也從來不曾見過哪一個再聲名遠播的大俠把那些脆弱的生命引入自己的人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過,都渴望自由,所以在沒有旁力可以幫助的情況下,一個人的憐憫會超過他所能承受的界限去拯救那些脆弱的東西,那份勇氣--是那樣天真和笨拙得讓人心疼。他本是個天真的人,有著那樣強烈的自尊,自燕兒死後他不敢再祈求任何人幫助,負擔不起的愧疚和自尊糾纏在一起,所以他墮落了自暴自棄。但是就算是墮落了,他那如水晶般透明的靈魂依然閃閃動人,所以才會那麼吸引人,女人都是敏感的,都能感覺到他靈魂最深處那種動人的清澈。
「我出去了,你們乖乖地等我回來、」大門開了,她本能地閃到一邊,蓮蓮提著籃子往扁街方向走去,大概是給下午曲班戲台那邊送飯︰直到蓮蓮走過她才輕輕一嘆,她為什麼要躲起來呢?經歷過那麼多事,依然怕他見了她要傷自尊,他討厭她看見他最不堪的一幕,也討厭她直率不懂得轉彎的個性,最討厭的大概是她硬生生要插入他的生活,根本沒有想過他殷意不願意,當然最不好的是他那種和驕傲混在一起的自卑,讓他深惡痛絕她是個將軍的女兒,也是個將軍。有那麼多理由所以不可能會在一起,也許這就是當初他非要把她趕走的原因之一,但是……她抬著頭看著這棟大房子,人總不全是理智的生物,就是因為無法按照預定的行程行走,所以才越發的讓人羨慕那些真正理智的人。如果他真的有那麼清醒,為什麼當初要收留那些他根本養不起的孩子?她對他的心情和他收留那些孩子一樣,都是所謂--完全不考慮後果的笨蛋,如此而巳。
「洞房記得初相遇……」屋子里的人椎聲稚氣地唱著,她總是在門外听的一個,無端地淡淡一笑,這房子里的記憶仿佛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洞房記得初相遇,便只合、長相聚,何期小會幽坎,變作別離情緒。況值闌珊春色暮,對滿目……」地不知不覺跟著輕聲低唱起來,她……記得這首歌,第一次和他鬧翻他唱著的歌,「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早知忒的難拼,悔不當初留住。」她只記得這里,只听屋里稚聲稚氣的嗓音唱了下去:「其奈風流端正處,更別有、系人心處,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干度。」
當年第一次鬧翻的時候為什麼他要唱這首詞呢?她第一次回想了起來,他想唱的究竟是哪一句?是「算前言、總輕負」還是「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干度」?不知不覺,她竟想得痴了。
「我不求神,也不求你能嫁我,你能夠……每天都來看我的戲嗎?」
突然之間,認識他第七天仙說的話她徹徹底底地懂了。
是她太勉強了嗎?原來他所要的只是如此而已,沒有騙過她--他從來沒;有騙過她,他所要的世界只是如此……而已。
驀然回首,離離--她開始往扁街那里走去,原來他期盼和奢求的世界只在那里。
不要痛苦地傷害許多人的相愛,只要他在台上盛舞的時候她在台下看著就好,為什麼她從來都沒有懂過?是她太激烈太像一團火了吧……她太習慣于所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在身邊在眼前,就像戰場上她的長劍和她的馬,都要牢牢地掌握在手里,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令人討厭的回憶吧?
今天扁街街頭依然和去年秋天一樣熱鬧,曲班的戲台改得更加高大精致,架起了高高的架子,听說是新出的戲有相當危險的劇情有跳崖還有飛天之舞,特地架起的高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