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呢?」降靈又問。
「我們兩個都被燒死了啊,」她好認真地說,「我呢,就是那一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
「我在哪里?」
「你當然就是另外一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她眼楮眨也不眨地說。
降靈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又皺起眉,「師宴胡說。」
「真沒辦法,我告訴你實情好了。」師宴好像很無奈地搖搖頭,「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的鄰居的妹妹的對頭,是一個武功高強除強扶弱的一代大俠,人稱‘穿林過隙撞牆斷羽小燕子’。有一天我趁著月黑風高去你家里打劫,正逢你家養了一條大黃狗,」她說得繪聲繪色,滿臉嚴肅,「說時遲、那時快,那條大黃狗大叫一聲拼命往我身上咬來,我于是施展我的絕世神功‘穿林過隙撞牆斷羽手’扔了一塊小石頭過去,那條大黃狗就往我扔石頭的地方跑去。我神奇的計謀得手以後,偷偷模模地潛入主屋,你正在睡覺,我想要偷走你家里最值錢的東西,比如說……咳咳……你家的棉被,所以……」
她正說得興高采烈,降靈忍不住插口問︰「比如說……我家的棉被?」
「嗯嗯,」師宴笑眯眯地點頭,「你家的棉被。」
降靈想了一會兒顯然想不通為何他家最值錢的是棉被,也就沒再想下去,「後來呢?」
「後來我正要偷走你身上的棉被的時候,不小心摔下了你床前的陷阱。」師宴繼續扯漫天大謊,「跌下陷阱之後我發現了你天大的秘密。」
「什麼秘密?」降靈怔怔一听,無限迷惑,聖香雖然有時候也和他說故事,卻從來沒說得這麼長這麼曲折,更何況是關于他自己的故事。
「那就是——」師宴豎起一根手指在眼前,「你有睡在陷阱里的習慣。」
「哦。」降靈非常疑惑地看著她,「什麼叫陷阱?」
「陷阱就是在地上挖一個洞,敵人不小心踩進去了就會摔下去的東西。」她非常有耐心地解釋。
「可是我的床前面挖了陷阱,我走過去不就摔下去了?」降靈仍在在思考剛才她說「不小心摔下了你床前的陷阱」說得不對。
「所以我說你習慣睡在陷阱里嘛。」師宴小人得志,搶話搶得比什麼都順口。
「哦。」降靈又問︰「然後?」
「然後讓我想想,」師宴溫柔地托著腮,「然後就突然起火了。」
「起火了?」
「是啊,很大很大的火……」‘她喃喃地說,「所有的風都是熱的,你說你快要起火了……」
快要……起火了……降靈緊緊地皺著眉頭,隱隱約約……有些火焰那樣的記憶浮上心頭,快要起火了快要……起火了!他突然感到一陣心悸窒息般的感覺——好像有什麼非常可怕的事……非常可怕,他不願記得……
「降靈?」師宴微微一震,突然覺得他冰冷之極的身體剎那間忽冷忽熱,像從陰寒之極的地獄進入了充滿烈火的牢籠,「怎麼了?」
「不知道……」他喃喃地說,「很奇怪的感覺……」他沒有發覺剎那之間他的身體虛虛實實變化了好幾次,扎實的時候像人一樣,虛幻的時候仿佛就要消失。
以前的事——不想記住的話就忘記吧。師宴凝視著自己的足背,反正人總會記住自己覺得開心的事,忘記自己覺得悲傷的事,不管怎麼樣,不管怎麼樣,能重新在一起就好。她微微一笑,繼續說︰「然後我‘穿林過隙撞牆斷羽小燕子’果然神功蓋世,只見我抓起正在陷阱中睡覺的你,飛出陷阱。此時你家里炸藥突然爆炸……」
「炸藥?」降靈茫然,「怎麼會……」
「听我說完,你家里當然有炸藥,你是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嘛。」師宴繼續說,「你家里的炸藥突然爆炸,我見情況不妙頓時飛出你家,由于來不及拉你一把,你就被自己家的炸藥炸死了。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她合十念佛,「如此,一代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奸婬擄掠坑蒙拐騙的江洋大盜就這麼死了,大快人心,人人拍手家家念佛,阿彌陀佛。」
「但是那樣死了以後會有怨靈的,」降靈說,「被我害死的人會變成怨靈找我復仇。」
「啊——那你就是假裝江洋大盜打入江洋大盜內部打探消息的好人好了……」
「為什麼可以‘就是’啊?」
「因為是我說的。」
「哦。」
兩個人坐得很近,說著說著天都快要亮了。
「我要回去了。」降靈抬起頭看漸漸露出的太陽,「聖香還問我如果他不再來了我打算怎麼辦呢,」他對著師宴毫無心機地一笑,「還有師宴會和我說話。」
「‘還有’?」師宴額頭上的青筋開始小小地跳動,但她依然平靜賢淑地微笑,「是啊,我每天都會來陪你說話。」
降靈對她的笑笑得更加信賴,他漸漸地隱去。
她絕對、一定、必然、肯定、毋庸置疑地要殺了那個叫「聖香」的家伙!趁她不在酌這段日子接近降靈,從前有阿鴉,現在有聖香,她難道永遠都是排列第二的那個?
九死墳
接下來的好幾個月里,師宴天天晚上都去祭神壇,胡說八道編著「降靈生前」的種種故事,說著說著終于有一天遲鈍的降靈也知道她在胡扯,但他本就很是漫不經心,听著听著也就算了,後來每天沒有師宴說故事他都覺得寂寞。
「今天我們說一個很悲慘很悲慘的少女的故事。」師宴依然青衣素髻,看似姣好嫻靜的大家閨秀,規規矩矩地坐在祭神壇中心,燃著一堆巨大的篝火——當她點了一堆小小的篝火驅寒的時候降靈不小心說了一句「聖香也這樣」,她就砍了周圍一顆大樹點了當柴燒,只差沒燒了祭神壇,直到降靈承認她那堆火和聖香點的完全不一樣她才罷手,笑眯眯地開始說故事。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少女,她的心願是過普普通通的生活,偶爾小小地整整人,希望大家都贊美她溫柔賢淑,還希望找到一個她喜歡的人白頭偕老長命百歲。」
听起來很耳熟,降靈靜靜地听著,「你是不會老的,頭發也不會白。」
「我在說悲慘的故事,你不要打斷我。」她正在醞釀悲傷的感覺,被他沒頭沒腦的一句破壞了悲涼氣氛,白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那個少女啊,愛上了一個很會說話的男人,」她慢慢地說,「那個男人曾經說愛她會娶她回家,曾經彈琴給她听,說過很多很多很好听的將來,不過後來那個男人娶了那個少女的姐姐。少女曾經有一段時間想不通,為什麼說過相愛的人能說不愛就不愛了,又為什麼不曾見面的人能說愛就愛了?她想了很久都沒有想通,只是想出一個辦法——哭過就算了。她相信她喜砍的人仍然在將來的某個地方等她,所以要吃好睡好長命百歲,將來才能遇見他。後來果然有一天她遇見了一個笨笨的男人,不知不覺她愛上了他。那是一個不懂得愛的笨蛋,她雖然很努力對他說喜歡,可是他完全不懂……可憐的少女只能在他身邊等著,等著他什麼時候能夠明白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和其他的感情不一樣,可是即使過了很多很多年,那個人始終不明白……到最後他還把她忘了。」她微微一笑,輕聲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有朋友陪伴,很久很久以後他也有朋友陪伴,所以……」
「朋友和師宴不一樣。」降靈在她嘆息的「所以」之後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