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踉蹌地前行了兩步,「朕沒有要你死!朕命令你不準死!朕還有好多事問你,你不能違聖令……」
永璉的傷口開始冒出血來,他搖晃了一下,目光留在乾隆的臉上,低聲說︰「皇阿瑪——四年前你說過‘殺死這妖孽,朕重重有賞’,你忘記了嗎?」
乾隆張口結舌。永璉的目光從那些皇子面上掠過,微微一笑,「永璉此心不為帝王熱,自九歲後不姓愛新覺羅,你們——相信了嗎?」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敢回答。
永璉的目光緩緩地落到了賀孤生身上,「還有——我負了她一輩子,負她的情、負她的義……」他手腕一擰,居然一寸一寸拔起了那匕首,鮮血泉涌而出,他拔匕首再刺,再一次刺人胸口,「那十一槍本該是我受的,四年零八個月十八天,永不能忘……」
賀孤生臉色慘白,所有的人都臉色慘白,阿盼娥被點了穴道,她看不見影像,只听到聲音。君知、君知、君知……她在心里瘋狂地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瘋狂的聲音只有她自己叫給自己听,所有的人都听不見她心里的泣血!我不要這樣!我不要……
「四年來我殺了好多人,做了好多錯事……」永璉緩緩閉上眼楮,喃喃自語,「我好想回家,我好想阿盼娥,可是我不能回去——我不配……」他緩緩地跌坐于地,鮮血遍灑——十七年前,是誰信誓旦旦說「此生不讓任何人流血」?
誰心里都有些什麼東西碎裂了。永璉跌坐于地,嘴邊帶著微笑,那微笑空幻如花。
一滴眼淚——緩緩自他眼中掉落至地上,至地上那些無邊的血里。
魔——垂淚了……
他真的是魔嗎?是的話,死去的時候為什麼還會落淚呢?听說眼淚是一種感情的東西,沒有感情的話,是不會哭的。
「啊」的一聲淒厲的慘呼,賀孤生手臂一震,阿盼娥像瘋子一樣爬了起來撲向永璉,"啊——啊——啊——」
如獸啼,如鬼哭,如天號,如命——在撕裂——
第八章此生無主
「天啊!」在場的那麼多人,在永璉的眼神氣勢之下
居然無一人敢阻止他,直到兩刀入胸。在阿盼娥沖過來抱著他野獸一般悲號的時候,賀孤生才驚醒,掠過去點住永璉胸口流血的幾處穴道,但……要怎麼救?傷勢太重!這匕首長達四寸,全部沒胸加上接連兩刀,永璉下手極狠分明不存在要活下來的任何念頭!
乾隆驚駭過頭,站在那里整個人都似僵了,這時候突然張口結舌地說︰「刀……刀……」他極力吞下一口唾沫,極力定了神,「刀斷了。」
賀孤生眼色一亮,雙指一鉗,從永璉胸口拔出一節斷刃。永璉手上內家勁力甚強,求死之志一烈,匕首的刀刃承受不起居然斷了半截在他胸口,如此,那第二刀刺下傷勢就不甚重,只是淺傷兩分。如果只有第一刀的重傷,或許還有希望。
「來人啊!」乾隆厲聲道,「去找大夫,朕不要他死!去找大夫!找不到就招御醫!」
「是!」旁觀的眾人悻悻地應了一聲,這下子永璉死不了,又是心頭一塊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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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
「永璉,給我醒過來……」
有人在他耳邊冷冷地重復,永璉的意識浮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听見了,又似乎沒有听見。他不要醒,活下去真的……太辛苦了,大多數與他相關的人都不願意他活著,即使有她苦苦地留他,可是他真的不能容忍自己傷害了她如此多之後仍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十一支長槍,她的一雙眼楮,還有她失掉的那些快樂,虧欠太多,竟多得讓他無顏說愛,無顏……活下來。他自己不能原諒自己,不是因為別的什麼。
「愛新覺羅•永璉!你再不醒過來,我一雙手掐死你!阿盼娥被你嚇瘋了!你活著害了她一雙眼楮,死了還要害她一輩子嗎?你給我醒過來!」說話的人語氣譏誚冰冷,正是賀孤生的聲音,听到「阿盼娥被你嚇瘋了」,飄浮在不知道什麼地方的魂魄突然回歸了,他陡然睜開了眼楮。
賀孤生倒是被他嚇了一跳,永璉傷勢沉重,他也只是對著昏迷的人發火,卻不知道他竟然這麼快就醒了。
「阿盼娥……」永璉低聲說,一口氣換不過來,他再度閉上眼楮。
賀孤生哼了一聲︰「她瘋了,她打了你爹。」
永璉的神志並不十分清醒,「什……麼……」
「她打了你爹,當今的乾隆皇帝。」賀孤生冷冷地說,永璉這次是真的醒了,「她……她……」
「她為你打抱不平。」賀孤生的眸子微微暖色了起來,「這樣一個好丫頭,我不理解你怎麼能拋下她就走,而且你丟棄了她兩次!兩次!」
永璉低聲說︰「三次。」
賀孤生默然,包括這一次永璉拔匕首自裁,他一共丟棄了她三次,一點也沒有錯,「但她還是只為你拼命。」
「她是個傻丫頭。」永璉微微笑了,低聲道,「我……我很舍不得……」
「舍不得你還是丟下她不理,她雖然單純但也不是不知道什麼是傷害!你很好!」賀孤生冷冷地看著他,「我本想挖了你一雙眼楮給她的眼楮陪葬。」
「你挖吧。」永璉低聲說。
賀孤生冷哼︰「我不挖死人的眼楮。」
永璉閉目微微一笑,只低聲說︰「你該挖的。」
「她會找我拼命。」賀孤生冷冷地說︰「她連你老子都敢打,嘿嘿!」
「她愛君知。」永璉緩緩地說。
「不要再說永璉不是君知,我知道你自覺虧欠她太多,但你若借死來逃避,才是繼續害了她!她會陪你死的。」賀孤生一勺東西塞入永璉嘴里,臉色黑得不能再黑,愛一個女人愛到侍候情敵的地步,他當真失敗極了。
嘴里涌進來的是苦藥,永璉嗆了一口,咳嗽了起來,賀孤生滿面不耐煩,卻怕一不小心噎死了他,阿盼娥卻要和他一起死,還要耐心照顧他,當真是他「孤生簫」一輩子想也沒想過的事。
「她人呢?」永璉低聲問。
「在大牢里。」賀孤生簡單地說,「她行刺聖駕,打了皇上一個耳光,然後問他︰‘你為什麼不疼他?」’苦笑了一下,賀孤生嘆息,「你老子大概被她一句話問蒙了,居然找人救活了你,不讓你死。」他卻不提他也救命有功。
「為什麼不讓我死?」永璉繼續低聲問。
「因為他是你爹。」賀孤生冷冷地說,「想你死的人固然不少,想你活的人也不是沒有。」
「是嗎?」永璉輕聲問了一句,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最多想挖了你的眼楮,不想要你的命。」賀孤生補了一句,黑著一張臉,「不要以為沒有人希望你活下去。」他再一勺苦藥塞入水璉嘴里,「這藥,藥材是你老子給的,藥方是最好的大夫開的,藥湯是阿盼娥煮的。她在牢里整天做的就這個,別擔心她,你爹並不想為難她,只不過做個形式罷了。」
「是嗎?」永璉依然輕聲地問。
賀孤生終于發現這個家伙為什麼牽動那麼多人的心了。就他這單單兩個「是嗎」就給他一種心痛的錯覺,仿佛這家伙吃了許多許多苦,終于得見天日一般,居然讓人有些鼻酸,「她在等你,等你回品安坊。」
「品安坊……」永璉心中浮起往日許多許多圖畫,想到阿盼娥的安胎藥,吳媽擅傳的流言,唇角微翹,微微一笑,他能回去嗎?能嗎?